第三章 國殤 (九 上)
旗落,兵散!
兵部尚書王思禮的臉色登時變得如同雪一樣蒼白。他先前之所以舍命帶隊逆衝敵軍,圖的就是給大夥創造一個相對從容些的撤退機會,卻萬萬沒有料到,左相房琯大人“撤退”起來,是如此的幹脆果決。
帥旗倒了,主帥帶著身邊親信逃了,軍心和士氣一落千丈。這仗,再打下去還有什麼意義?!迅速向周圍看了一眼,王思禮用左手銅鐧指了指敵軍相對稀少東南方,大聲命令,“老呂,你帶著弟兄們從那邊衝出去。我帶著近衛隊給你斷後!”
“末將斷後,大將軍先走!”素來對王思禮唯命是從的呂崇賁忽然轉了性子,搖搖頭,慘然而笑,“房琯那王八蛋逃回去後,肯定會把戰敗的責任全推到咱們頭上。末將嘴笨,說不過他。所以必須得大將軍自己回去跟他對質!”
“對,末將掩護,大將軍先走!”其他幾名來自河西軍的老將,也紛紛出言附和呂崇賁。
“你們?!”王思禮被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心裏卻明白屬下所言句句屬實。幾個月前潼關慘敗,逃回去的老太監邊令誠就把責任全推到了哥舒翰身上。房琯雖然讀了一肚子聖賢書,為人卻未必比老太監好哪裏去!
就在這一猶豫的瞬間,壯武將軍韓輝祖已經挺身而出。“殺崔乾佑!”劈翻衝到自己麵前的一名敵將,他刀尖斜指,大聲疾呼:“老子要去殺崔乾佑!不怕死的跟我來!”
“殺崔乾佑!”“殺崔乾佑!”數百名漢子轟然響應,跟在壯武將軍韓輝祖身後,義無反顧地向敵軍帥旗衝了過去。
正準備輕鬆收拾殘局的叛軍將士被衝楞了,慌忙阻止人手攔截。韓輝祖揮刀劈翻一個,又劈翻一個。沿著敵軍暴露出來的縫隙,奮勇前進,宛若一隻飛蛾,撲向了生命中最熾烈的終點。
幾十名弟兄在他身側與身後倒下,還活著的,則踏著敵人和袍澤的血跡,繼續昂首前行。這一刻,他們的眼睛裏麵沒有恐懼,也沒有怨恨,隻有遮不斷、蓋不住也撲不滅的驕傲,獵獵燃燒。
“剩下的人,跟著我!”又看了一眼韓輝祖等人那魁梧偉岸的背影,王思禮仿佛要把這一切刻在心裏般,重重點頭。然後,用銅鐧指向東南方,再度發出命令,“還活著的,跟我來。從這邊殺出去,別讓弟兄們的血白流!”
“殺出去,跟著大將軍往東南方殺!弟兄們的血不能白流!”呂崇賁帶領幾名將領大聲重複,同時使盡全身解數,力求能組織起更多的人一道突圍。
兩支隊伍朝著不同方向,迅速拉開距離。還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叛軍措手不及,被衝開了一橫一縱,兩條血淋漓的大口子。在不遠處調兵遣將的崔乾佑察覺出王思禮的意圖,迅速做出調整。隨著一陣歡快的戰鼓聲,前去衝擊唐軍帥旗的燕趙精銳們,紛紛撥馬轉了回來,一隊隊奮勇爭先,狼群般從四麵八方堵住了唐軍的去路。
在敵我雙方都有準備的情況下,手持短兵器的步卒,很難擋住騎兵們的輪番攻擊。很快,壯武將軍韓輝祖身邊就沒有了弟兄。他拎著一把搶來的彎刀,繼續向崔乾佑的帥旗靠近,每前行一步,背後都留下一大灘血跡。
崔乾佑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笑嗬嗬的看著他。既不躲避,也不上前迎戰。韓輝祖向前又衝了兩步,殺死兩名擋路的曳落河,自己身上也又多了一條傷口,與先前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一起,慢慢抽走他最後的體力。
一名曳落河拋出繩索,套住了他的肩膀。他伸出左臂挽住繩索,拖曳著繼續前進。得手的曳落河拚命磕打坐騎,牛皮搓的繩索在二人的僵持中迅速拉緊,迅速勒入韓輝祖的身體中,不斷發出咯咯的聲響,卻始終無法將他拖動半步。
“投降吧,看你是條漢子的份上,我向大帥求情,饒你不死!”一名來自漁陽的將領不忍看韓輝祖繼續受折磨,低聲奉勸。韓輝祖回敬了他一聲冷笑,另外一隻手臂艱難地回過來,將已經砍豁了的刀刃在牛皮索上來回拉鋸。眼看著皮索就要被割斷,又有幾名曳落河衝上前,在他身上又加了四、五道束縛。韓輝祖掙紮了幾下,發現在劫難逃。咬了咬牙,調轉刀頭,用手抓住前半截刀刃,狠狠插進了自己的小腹。
“噗!”血光濺起半人多高。幾名手持皮的曳落河不解地看著繩索中的唐將緩緩倒下,眼睛裏充滿了困惑。
“別割他的首級!”崔乾佑也被唐將的英勇嚇了一跳,擺擺手,斥退湧到屍體旁邊的幾名親信,“放開他,等打掃完戰場,找人認一下他的名字,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