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起來。你等保家衛國,能有什麼罪責?”王洵趕緊彎下腰,雙手將楊班頭等人一一拉起。
周圍眾百姓見此,更是激動莫名:“大將軍,朝廷派大將軍來救咱們了。”“朝廷派大將軍去外邊調兵來救咱們了!”“這下好了,再也不用怕賊人報複了。”“這下好了,咱們不用再逃難了!”
楊班頭和兩名鄉紳亦激動得渾身發抖,醞釀了好半天,才低聲說道:“大將軍一定是負了皇命,秘密前往外地調兵的。是小人等多事,才害得大將軍身份暴露。死罪,死罪!”
“不怪你們!是我自己主動拿魚符給你們看的。”王洵搖搖頭,笑著表態。他實在沒臉說皇上自個跑路了,其實什麼事情都沒顧得上安排,隻好將錯就錯。“況且此地已經距離長安很遠了,不怕消息泄露。我不能耽擱太久,請三位迅速組織百姓撤離。官倉裏的糧食和銅錢,都直接給大夥分掉。剛才參戰的弟兄多分些,沒參戰的少給些。那些失去親人的,也酌情給點兒撫恤。誰家城外有田莊,麻煩他們騰出一些房間來,安置無處可去者。就說是王某的命令,讓他們騰房子給大夥住的。如果誰執行得好,王某日後定然會向朝廷替他請功。如果有人膽敢在這個節骨眼推三阻四,隻顧自己不顧別人的話,等本將軍回來之後,會怎麼處置他,你們想必也清楚!”
“大將軍哪裏話來?!都是鄉裏鄉親的,我等豈能做那種辱沒祖宗的事情。您盡管放心走,這裏包在我們三個身上。”
“小老兒家裏有三處田莊,其中一處靠近山穀,剛好用來藏人!”
“小老兒家裏還有幾倉餘糧,今天就當著大夥的麵兒許出來,保證不讓一個人在今年餓到!”
楊班頭和兩位鄉紳想巴結王洵還來不及,豈敢推三阻四?當即猛拍胸脯,大包大攬。王洵又布置了一些組織百姓撤離的細節,便跳上馬背,疾馳而去。一直跑出十餘裏,還能聽到來自背後的惜別之聲。
他身體被發生在醴泉縣的災難被燒得火熱,趕路時便不再遮遮掩掩,每經過一地,便拿出大將軍印信,通知地方官員兵禍將臨,勒令地方官提前做好向城外疏散百姓的準備。此舉雖然不符合大唐官場規矩,但兵荒馬亂之時,猛然冒出個敢於做主的人,地方官員們自然樂不得聽從。反正日後即便朝廷覺得大夥的處置不妥當,也有王洵這位大將軍在前麵頂缸,責任落不到任何地方官員頭上。
如是匆匆走了幾日,終於又返回了華亭縣,還沒等靠近城門,遠遠地就看見沙千裏帶領幾名將領迎了出來。
“大人您可算平安回來了。再等下去,沙某非瘋掉不可!老夫人和弟妹都接到了麼?弟兄們三天前就到了,今後何去何從,就等著您回來替大夥拿主意呢!”一見麵,顧不得多做寒暄,沙千裏立刻直奔主題。
“我的家人都接到了。小方他們幾個的家人隻接到了一部分!族中的長者故土難離,不願意舉族西遷。弟兄們都好麼?士氣如何?”王洵也不囉嗦,幾句話概括完自己這邊的近況,然後詢問軍隊的詳情。
“不太好!”沙千裏四下看了看,將嗓音壓得極低。“所以您才得趕緊露麵。弟兄們萬裏回援,結果現在聽說長安丟了,皇上也跑路了。心中個個憋屈得要死。咱們自己的人勉強還能支撐下去,那些抱著撈好處前來幫忙的聯軍兵馬,已經開始鬧著要西返了。虧得宋武將軍處事幹練,先把鬧得最凶幾十人給揪出來砍了,才勉強鎮壓得住!”
“我就知道他不會辜負我!”王洵點點頭,對宋武的表現非常滿意。“他呢?怎麼沒見他人?!留在軍營裏主持全局麼?”
“眼下是趙將軍在主持全局。宋武將軍今早聽到哨探說你已經進了華亭地界,立刻就支持不住了。他那個人向來對朝廷忠心耿耿,這回,估計受到的打擊比誰都狠!”
“嗯!”王洵輕輕點頭,表示同意。在他印象中,宋武眼裏向來是充滿陽光,對朋友非常信任,對大唐朝廷也非常信任。不像自己和宇文至,心中多多少少,都留了些黑暗影子。
這當口,恐怕越是對朝廷信任有加的人,所承受的打擊也就越大。宋武如此,那些曾經在安西前線為大唐浴血奮戰多年,到頭來卻發現它轟然而倒的老兵們恐怕更是如此。將心比心,王洵知道大夥跟自己一樣,會在失落和迷茫中掙紮好一陣子。但是不怕,經曆了醴泉縣一戰之後,自己已經從陰影裏爬出來,估計大夥也能順利爬出來。
邊走邊了解情況,與沙千裏兩個談談說說,不覺回到了縣衙。先派人安置了雲姨等人,然後親自去探望宋武。一進門,就聞到股子刺鼻的酒氣。低下頭,看見宋武俯倒在矮幾旁,早就癱軟成了一團泥。身邊擺著十幾個空酒壇子,手中還拎著半滿的一個,正淅淅瀝瀝往外淌黃湯。
“誰給他弄來的酒!”王洵登時又氣又痛,快步上前扶起宋武,“都是死人麼,趕緊取醒酒湯來!”
“是,是宋將軍自己到外邊買來的。我等攔不住他。他也不準我等靠近!”宋武的親兵挨了罵,哭喪著臉解釋。“宋將軍說,一醉解千愁。把弟兄們交給大將軍您後,他的任務就完成了,這輩子再也沒什麼牽掛.......”
“放屁!”王洵氣得大聲喝罵,想找個平坦地方把宋武放下去,卻聽見對方傻笑著說道:“好臭,好臭。王二哥,你還這麼臭的脾氣,誰受得了你?!別罵他們,是我自己要喝的,他們沒膽子攔。”
“你可是帶兵的將軍!心裏頭再難過,也不能視軍規為兒戲!”王洵狠狠晃了晃宋武,低聲抱怨。
“嚇,將軍,我是誰家的將軍?!大唐沒了,大唐沒了,我還需要守哪門子軍規?”宋武嘻嘻一笑,低聲反駁。隨即,又放聲大哭:“二哥,二哥,!皇上跑路了,長安沒了啊。大唐沒了,沒了.....嗚嗚嗚,嗚嗚嗚”
不光他一人哭得傷心,幾個親兵也轉過臉去,衝著牆壁抹淚。王洵心裏也宛若刀割,卻強咬著牙抬起頭,將宋武按在胡床上,大聲回應:“放屁,你他娘的放屁。大唐又不止是長安一座城池。皇上跑了,再立一個皇上便是。你我又怎能算亡國臣虜?即便李氏一族的人死光了,大唐也沒有亡。你忘記了,馬寶玉他們曾經說過,這天下,從來都不是一家一姓的!”
大食是所有大食人的大食,不屬於伍麥葉一家一姓。這是當年宋武等人譏笑大食國乃阿拔斯家族偽帝竊國時,阿裏本的反駁。此刻被王洵拿過來應急,卻是嚴絲合縫。宋武被他說得一愣,渾濁的眼睛裏,終於又燃起了一絲微光。趁著這個機會,王洵自己也喘了口氣,繼續開解道:“我經過方莊時,方家老爺子說,皇上可以跑,但他們不能跑。皇上一代一代的換,他們老方家的根,卻就在長安附近。後來派人去許家、趙家和周家,答複都差不多。皇上跑得,他們跑不得。即便天塌下來,他們也得扛著!”
“我們家也在長安邊上!”宋武笑了笑,掙紮著坐直了身體。“我哥他肯定跟皇上一道跑路了,其他人不知道怎麼樣!”
“我派人聯係過,除了族中幾個未成年的小輩外,其他人都不肯離開!”王洵點點頭,低聲回應。“所以,你我現在無論如何不能倒下。咱們沒資格倒下,這酒,不妨留著日後再喝。來人,給我召集所有弟兄到城外的校場上,本都督有話要跟弟兄們說!”
“諾!”王十三在門外答應一聲,小跑著去傳令。趁著大夥整理隊伍趕赴校場的時候,王洵喝了幾口清水,緩緩梳理自己的思路。如果未經醴泉一戰,此刻他極有可能像宋武一樣覺得前方一片灰暗。但那天,卻有一場血與火的洗禮,將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一堆火焰給喚醒了,跳躍起來,慢慢照亮了他的眼睛。
大宛都督府的兵馬也堪稱百戰精銳,此刻雖然士氣低落,卻還能保持基本的秩序。很快,便在各級將領的帶領下,在城外校場中央列好了隊形。前來助戰的藥刹水各國聯軍先前本嚷嚷著要西返,此刻震懾於王洵的積威,也很不情願地趕了過來,於大宛都督府兵馬的身側,東倒西歪站做了另外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