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心 (五)
“這,這……”王氏性子原本就軟,聽丈夫說話聲中帶著喘息,愈發不敢頂撞。猶豫了好半天,才親手給高行周倒了杯熱茶,一邊眼巴巴地看著他喝了下去,一邊小心翼翼地提醒,“話,話雖然這麼說,可,可也不能直接得罪了太子殿下啊!畢竟,畢竟皇上隻有他這一個兒子了!”
“幹的,不是親的!”高行周直接把茶葉倒進嘴裏,一邊咀嚼,一邊大聲解釋,“況且也得罪不了,郭榮氣度恢弘,即便猜到老夫故意想讓藏用跟他疏遠,也隻會恨老夫一個,不會牽連他人。而老夫,老夫還能活多久了?未來咱們高家,還,還不都得靠著藏用支撐?”
“你,你這是什麼話?”王氏被嚇了一跳,眼淚立刻滾了滿臉。“你,你今年才六十九,春天的時候,還,還被冠,冠軍侯親手把過脈。他,他說你還能,還能至少活,活十五年!他,他可是當世第一神醫。你,你不能咒自己,你,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哭什麼?我隻是那麼一說而已。別哭,我應該不會死那麼快!唉,可畢竟人到七十古來稀!”高行周見慣了生死,根本不在乎什麼口彩不口彩,“藏用和藏威兩兔崽子如此魯莽,真的死了,我還不放心閉眼睛呢!”
說罷,他又幽幽地歎氣,牙齒上下咬動,仿佛跟嘴裏的茶葉有不共戴天之仇。
雖然是炮製過的茶團,可味道依舊有些苦。很快,他的眉頭就被苦得皺了起來,肚子裏也覺得澀澀的,好生不是滋味。
他自己的身子他知道,情況好的話,還能撐上些時日,不好的話,也許駕鶴西去,就在今明兩年了。而當下的朝局,卻因為王殷將女兒嫁給了李重進,一下子變得暗流洶湧。
“你,你不能這麼說!孩子不爭氣,你,你打他們就是。何必,何必非要,非要用,用這些話來嚇唬人。我,我……”王氏不理解他心中的苦處,隻管抽抽搭搭地哭著數落。
“唉!老夫謀略不及杜重威,謀略不及張彥澤、李守貞,可這麼多年下來,他們都身死族滅,唯獨老夫官越做越大,手中兵馬越來越多,為何?”見老妻被自己嚇得魂不守舍,高行周心裏又是一軟,歎了口氣,幽幽地解釋。“無他,老夫從不站隊,從不跟任何一方走得太近而已。如今朝中,太子、冠軍侯等人是一派,王峻,王殷、李重進是一派,勝負難分,咱們高家,還是跟兩方都保持距離才好!”
“你,你做事,做事謹慎些,也是應該。”唯恐高行周情急之下,再說出什麼不吉利的言語,王氏隻好順著他口風,將話頭繼續往下捋,無論心中同意不同意。
“太子是個有心胸的,我惡了他,他也不會恨到藏用他們哥倆頭上。將來太子做了皇帝,我兒照樣跑不了一輩子榮華富貴。而老夫若今天不把藏用找回來,萬一將來王峻真的把李重進送上了皇位,咱們,咱們高家,可就是要大禍臨頭了!” 高行周眯著眼,看了看大堂之外有些昏黑的天空,歎息著補充。
“噢!”聽聞自家丈夫說柴榮不會記恨高懷德,王氏的心終於踏實了一些,含著淚點頭。
“藏用那孩子,表麵上心高氣傲,誰都看不起。可實際上,卻極為古道熱腸。一旦跟哪個看對了眼兒,就是一輩子的朋友。”高行周今晚非常想找人傾訴一下自己心裏話,根本不管老妻是不是個恰當聽眾,又咽了口苦澀的唾液,低聲補充。“我如果勸他趨吉避凶,他即便表麵上聽從,背地裏,也會跟我對著幹。所以,還不如老夫來做這個惡人!”
說到這兒,他忽然又意識到高懷德居然還沒回家來向自己“請罪”。連忙把頭轉向門口,大聲喊道,“高福,藏用去哪了?他莫非還在校場上戳著?去,你去把他給老夫找回來!”
“是!”管家高福大聲答應著,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稍微等了片刻,直到聽見高行周的喘息聲小了,才滿臉堆笑地蹭進了屋子,“王爺,回您的話。世子,世子他……”
“怎麼,小兔崽子哪去了?有話你趕緊說,別藏著掖著!”高行周立刻感覺到了幾分不妙,眉頭跳了跳,怒火再度從雙目中噴湧而出。
“王爺,剛剛,剛剛有人來彙報。世子,世子好像,好像牽著馬又從北門出城去了!”管家高福向後迅速退了幾步,啞著嗓子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