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君王 (三)(3 / 3)

非但劉知遠一個人如遭重擊,大殿內凡是心思稍微仔細一些的文臣武將,刹那間也個個額頭見汗。

大夥原來所想,過於簡單,過於取巧,過於一廂情願了。如今被一個小小後生晚輩拿手指頭輕輕一戳,就立刻走風漏氣。換成了雙頭老狼符彥卿,人麵巨熊杜重威,還有兩腳毒蛇李守貞,大夥看似完美的夢想,豈不是徹底變成了一個吹起來的豬尿泡?

整個大殿內此刻最為尷尬者,無疑就是整個事情的主謀蘇逢吉。隻見此人臉紅得如同猴子屁股般,身體顫抖,氣喘如牛。半晌,才將手指哆嗦著舉起,遙遙地點向韓重贇的鼻子,“你,你一派胡言。真的,就是真的,怎麼可能是假的?那麼多人就親眼驗證過,怎麼可能全都不如你一個乳臭未幹的半大小子?”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韓重贇迎著他的手指向前走了一大步,渾身上下甲胄鏗鏘。“想要以假亂真,恐怕就必須做得天衣無縫。而想要指證一個東西為假,則隻要抓住任何破綻刨根究底便可!蘇大人,不知道你可否保證,二皇子身上,任何疑點都沒有?”

“呃----!”蘇逢吉被問得接連後退,一個字也回答不上來。

他原本身材就偏瘦小,與年青魁梧的韓重贇兩廂對照,更顯得陰沉猥瑣。那韓重贇卻絲毫不知道給長者留麵子,又繼續向前逼了兩三步,如乳虎欺淩一隻野雞。直到將蘇逢吉的身體全都逼進了燭光稀薄的陰影裏,才忽然露齒一笑,轉身第五次向劉知遠行禮,“主公,末將還有一問,想請主公和諸位叔叔伯伯指點。”

“你說罷!”劉知遠抬了下胳膊,意興闌珊。刹那間,眼角額頭的皺紋被燭光照了個清清楚楚。

不服老不行,如果光陰倒退二十年,甚至十年,他劉知遠絕對不屑去投機取巧。而先前整整一個半月時間,他卻一門心思地想利用那個不知真假的二皇子去威懾群雄,從沒考慮過一旦陰謀敗露,自己將會麵臨何等惡劣的局麵。

“末將多謝主公!”韓重贇第六次拱手,脊背挺直,聲若洪鍾,“末將就不明白,主公為何偏偏要利用石家二皇子的身份去挾天子以令諸侯,而不是堂堂正正地領兵進入汴梁?想那大晉兩代帝王,前一個認賊作父,割讓燕雲十六州。後一個也是昏庸糊塗,任人唯親,導致外虜入寇,生靈塗炭。他們何曾施一恩與天下?天下百姓,又何嚐念過他石家一絲舊情?”

整個大殿,鴉雀無聲。雖然按道理,他們眼下還都算大晉國的文武。卻是誰也沒勇氣和臉皮,替大晉國的兩任皇帝據理力爭。石敬瑭和石重貴,前一個注定要遺臭萬年。而後一個,在所有亡國之君裏頭,昏庸程度恐怕也能排進前三。

“就算勉強還有個皇家正朔之名,也是個爛了大街的汙名。哪比得上漢王您,先是拒不投降,保全了我河東百姓不受胡虜淩虐之苦。後又果斷舉起義旗,帶領天下豪傑殊死搏殺,令契丹群醜顧此失彼,惶惶不可終日,進而自生退意.....”空蕩蕩的大殿中,韓重贇的聲音繼續回響。如洪鍾大呂,不停地敲打著人的心髒。

他很年青,比在場所有人都年青。年青得令人羨慕,令人覺得心中恐慌。而他的話,卻如同一灣灑滿了陽光的溪水,驅散了幹涸與黑暗,在所有人心裏,瞬間染出了融融綠意。“漢王光是這兩件大功德,就不知道甩了石家幾百條街。隨便拿出一條來,都足以令天下諸侯俯首稱臣,不敢仰視。主公又何必舍本逐末,非要那早已被萬民唾棄的石家大旗,舉上頭頂?退一萬步講,即便那人真的是二皇子,他們石家的餘威,就能夠幫助主公壓服群雄麼?況且主公眼下聲望如日中天,尚不敢自立為帝,堂堂正正地問鼎逐鹿。他年群雄和百姓漸漸忘了主公今朝“首舉義旗,驅逐契丹”之德,主公又憑著什麼取石家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