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自家夫君楊重貴的招數如預料當中一樣用老,被呼延琮側著身體閃開。他看見呼延琮從長朔下抽出了鋼鞭,半空中掠起一團烏黑的閃電,她閉上了眼睛,無法再堅持,全身的血漿的瞬間被凍結成冰。“大哥——!”
“楊將軍......”“楊將軍......”“楊將軍......”四周的歡呼宛若山崩海嘯,再度淹沒了她的聲音。
不是大當家,而是楊將軍。她呆立在馬背上,身體顫抖如篩糠,兩隻耳朵下麵的肌肉不停地抽搐。沒錯,就是楊將軍,呐喊聲全部來自“漢軍”將士,其中還伴隨著狂熱的畫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如夏日裏突如其來的風暴,肆意橫掃。
而周圍的山賊草寇們,則全都被扼住了嗓子,一個個鴉雀無聲。
頭頂的陽光刹那間變得無比燥熱,渾身上下已經被凍結的血脈再度開始流動,碎裂的心髒一點點粘合,強迫自己將眼鏡重新睜開,她用手背擦去淚水。卻發現眼前的世界,如同幻覺一樣不真實。
又狠狠擦了幾下眼睛,她終於看清整個戰場。
她看見自家丈夫完好地端坐在黃驃馬上,一手持槍,一手舉鞭,身上流光溢彩,宛若一名下界的天神。
而黑臉黑心的山賊頭子呼延琮,卻愣愣地徘徊在幾十步之外。舉著空空的左手,失魂落魄。
原本應該打在對手後背處的鋼鞭,此刻已經成了楊重貴的戰利品。他不可能要得回來,也沒有顏麵再去討要回來。
山崩海嘯的歡呼聲中,楊重貴將樸頭槍掛在德勝鉤上,然後一隻手拎著鋼鞭,穿過周圍的人群,穿過匆匆趕過來助威的“漢軍”將士和不知所措的山賊草寇,就在敵我雙方的眼皮底下,走到了呼延琮麵前。
“你剛才如果直接打向我的麵門,而不是繞著彎子打我的後背。此刻,我已經躺在地上了!”握住鋼鞭的頂端,將護手遞向呼延琮,他同時用周圍很多人都能聽得見的幅度,高聲道出一個事實。“謝謝你手下留情,走吧,帶上你的弟兄。咱們兩個後會有期!”
“你第一槍和最後那一槍,目標都是我的護肩。”呼延琮喘息著接過鋼鞭,仔細掛在了馬鞍下。“所以,我不能打你的腦袋。我是綠林大盜不假,但是盜亦有道!”
說罷,也不多囉嗦。抬起左手猛地一拉戰馬韁繩,他扯開嗓子衝著周圍的大小寨主們高喊:“走啦!已經輸了,還愣著做什麼?難道還指望人家管飯麼?!”
“走啦,走啦!”眾山大王們先是微微一愣,隨即訕笑著開始收攏隊伍,“偷襲沒得手,單挑也沒贏,咱爺們今天認栽!”
“走啦,走啦。以後見到楊重貴旗子,咱們大夥都躲著走就是!”
“走啦,一會說是要救駕,一會又說要殺人!老子早就被弄糊塗了!”
......
眾頭目和嘍囉們七嘴八舌,趕在“漢軍”改變主意之前,匆匆忙忙離去。連地上同夥的屍體,都沒來得及去收斂。
同樣心中非常失落的,還有武英軍長史郭允明。眼看著敵我雙方之間距離越拉越遠,他輕輕咬了咬牙,策馬奔向楊重貴,硬著頭皮提醒,“楊將軍能不戰而屈人之兵,真是讓郭某佩服至極!然賊心難測,萬一.....”
“郭長史一路辛苦了,接下來的事情,全部交給末將便是!”楊重貴非常恭敬地向他行了個禮,大聲說道。
“不敢,不敢!”郭允明碰了個軟釘子,肚子裏頭怒火中燒,卻沒有絲毫勇氣去發泄。隻能匆匆側開半邊身體,然後以平級之禮相還。
他是武英軍長史,而楊重貴隻是統領一個“指揮”兵馬的騎將。照常理兒,接下來即便兩軍合一,也是他來做主帥,後者隻能屈身聽令。然而,這世間,很多事情卻不可用常理來推斷。
首先,楊重貴是近衛親軍的騎將,嫡係中的嫡係,比起武英軍這種匆匆拉起的隊伍,在漢王劉知遠眼裏,地位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
其次,楊重貴的父親乃是麟州節度使,重兵在握,而他郭允明卻連姓氏都是隨便撿來的,像生長於岩石縫隙中的雜草一樣無根無基。
正暗地裏鬱悶得兩肺生煙的時候,卻又看見常婉淑像一團火焰般衝了過來。遠遠地朝著車廂口揮舞起馬鞭:“小胖子,你真的就是石延寶嗎?!小時候你手賤掀我妹妹的裙子,曾經被我打得屁股開花的事兒,你還記得不記得?”
注1:折從遠,即是折從阮。本名叢遠,後來為了避劉知遠的諱,才改為從阮。此刻劉知遠尚未稱帝,所以無須避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