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陽揚了揚眉,掃了一眼首護已經好幾天沒練琴了的手,沒說話,然後站起了身,走到一旁的沙發上,在方茗身邊坐下。
身穿病號服的男孩兒臉色還是大病未愈的蒼白色,嘴唇都有些幹裂,身上寬大的病號服襯得他那樣單薄,可是即便如此也絲毫不影響他的美、他的魅、他的明豔非凡!
首護在鋼琴前坐下,慢慢解開右手的繃帶。
方茗下意識地想阻止,陳東陽卻攔住了她。
首護似乎沒看到他們兩個的反應,把整個右手的繃帶全部拆掉。
虎口處的傷口還很猙獰,雖然縫合得很好,但是處在虎口這個並不方便的部位,長得並不算太好,粉芽芽的嫩肉看上去很有幾分觸目驚心。
首護雙手放在琴鍵上,卻不動彈。
陳東陽也不催他,方茗也認真地看著,等待著首護的“交卷”。
首護不知道在想什麼,雙眼看著琴鍵似乎有一點緊張,好一會兒之後,深吸了一口氣,修長的手指開始動起來。
簡單的單音,平靜,從容,緩慢,清淡,好像流水般細細涓涓,洋洋灑灑,綿延如絲。
方茗從沒聽過這曲子,隻覺得這低低的音符好像隨時會斷掉一般。
可是一旁的陳東陽,卻似乎一瞬間有些僵硬了。
首護微垂的側臉似乎透著不合乎他年齡的清淡與冷靜,手下的琴聲漸漸由單音變成了雙音,音速也稍微快了一點。
方茗覺得,這流暢的琴音好像是冬天裏川流不息的潮水,冷冷流淌著,讓人微感清冷。
琴聲漸漸快了起來,變成了八度音程重複的三音和弦,音調也偏高起來。
隻聽這琴聲就能看出彈奏者精湛的技藝。
可是讓陳東陽心湖刹那間失去平靜的卻不是這一點!
墨玉般沉寂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鋼琴前麵的人,那個精致到極點的側影、那個單薄稚嫩的身影、那個分明是縮小版自己老大的人影,根本不是那個人!
可是……
陳東陽臉上還是那麼冷漠,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身體有多僵硬、心跳有多快!
這樣的旋律、這樣的節奏把握,與當初的那人,分毫不差!
首護微垂著眼簾,細長的手指快得讓人幾乎無法看清,四音和弦的八度重複,碰撞出複調的高昂!
虎口還沒愈合的傷口因手指的激越而重新撕裂,微微滲出紅色的液體,首護原本就蒼白的臉上溢出點點冷汗,卻始終感受不到疼痛一般,雙手瘋狂地跳動在黑白琴鍵上。
他無法感受當初顧知航看著首護為他彈奏這支曲子時的情緒起伏,但是首護知道,他隻有為這首不知名的曲子注入屬於自己的情愫,才能與自己的爸爸相抗衡!
--沒有感情與旋律來共同交織,他、必輸無疑!
偌大的別墅中,琴聲激昂澎湃,仿佛脫韁的野馬!
那雙淺褐色的眸子裏透著風起雲湧的翻卷,他想起顧思揚和那個衣著暴漏的女孩兒坐在一起約會的背影,想起顧思揚那天早上對他的溫純,想起顧思揚在他離開之後開始頻繁交往女朋友,想起顧思揚直到現在依然對他曖昧不明的態度……
單薄的身體蘊藏著瘋狂的力量,淩厲囂張、勢不可擋!幾乎讓陳東陽看到年輕時的首揚不可一世的瘋狂模樣!
被冰冷氣息包圍的少年,好像處在無邊際的漩渦之心,幾乎能把所有的肖想吞噬、碾碎!
他的故作無動於衷、他的失望容忍、他無可隱忍的反擊……
看似妖孽般明豔的少年,如同黑暗中的年輕王者,淩駕於萬物之上,高傲地宣布對自己心儀之人的所有權,不容許任何人染指!
幾乎讓整棟別墅為之顫抖、共鳴的琴聲戛然而止!
小小的方茗已經呆滯在首護編織的世界中,久久不能走出,隻能被動地感受到少年不可抵擋的霸道!
陳東陽薄薄的唇角似乎含了一點笑意。
果然、是那兩個人的兒子呢!
他都恍然有一瞬間誤以為是不是那個人來了。
隻不過--
陳東陽淡淡笑笑。
終究,不是那人嗬!
那個人的世界裏,絕不會有這如同剔透青果般的純真與淡淡恨意,也絕不會出現這帶著困惑和魯莽的稚嫩青春氣息!
那個人的琴聲裏,隻有不可一世的張狂,和無人敢阻的霸道!除了自家老大,沒人能進入到那個人的眼裏,也沒人能夠掀起那人的任何波瀾!
黑白琴鍵上,點點血液好似一片片飛落的玫瑰花瓣,淩亂點綴。
首護放在鋼琴上的雙手在明顯地顫抖著,久久不能抬起。
“啪啪啪--”陳東陽慢慢鼓起了掌,唇角微揚。
首護這才抬起頭,如釋重負地苦笑,“如果這‘考卷’再不滿意,我就要考慮是不是要回家搬救兵了!”
陳東陽站起身,“真是一秒現原形!休息會兒吧,我去和他們商量一下。”轉身走了出去。
別墅裏靜悄悄的,可是剛才的琴聲似乎還在驚心動魄地縈繞,久久不絕。
“茗茗,不走了吧?”
好久之後,別墅中才傳來首護低低的聲音,似乎,有些壓抑。
終於從剛才讓人近乎震撼的琴聲中走出來的方茗內心還在微微動蕩,穩了穩心神,擰著小眉頭,“可是,我需要好好想一想,這……太突然了!營裏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而且我都已經下定決心……”
“我都這樣了你還不留下?!”那邊,首護忽然變了聲音地打斷方茗,趴在鋼琴上哀嚎。
琴鍵被首護的小臉兒壓出驚嚇的音律。
方茗被他忽然間變了一個人似的叫嚷嚇了一跳,眨眨眼,驚愕地看著一秒鍾變無賴的首護,似乎沒想到這家夥在厲害和耍賴之間的切換這麼自如。
首護可憐兮兮舉起血淋淋的右手,“我都為你做到這份兒上了,你怎麼還是這麼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