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莊婷更茫然的是,她也不知道苦僧的名字。
他的俗家名字。
兩個人猝不及防地湊到一起,連分別都帶著潦草的味道。莊婷裝模作樣地給苦僧道了個謝,苦僧也假模假式地回禮,隨即。隨後莊婷便跟著師父離開了。
苦僧幾乎在他們離開的同一刻轉身,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兩個人,背對著彼此,即是可能是從今以後最後一次見麵,也沒有回頭多看對方一眼。
回到寺裏,苦僧總是想起莊婷看著他時的表情,有時流露出小羞澀的模樣,還有低著頭、用鼻音濃重的腔調與他正經討論的樣子。
好像有點忘不掉這個人了,苦僧無意識地想著,連敲木魚都慢了下來,掃地都會不知不覺地出神。
他魂不守舍的樣子被主持發現了,於是叫他去對弈喝茶。
苦僧的棋藝其實不好,恩對。對茶的研究反而好些。整個對弈的過程中被主持殺了個片甲不留,戰況可謂異常慘烈。
主持盯著棋盤,落下一子,語氣古井無波,“覺空,你心思有些重。”
苦僧——對,他現在還不叫苦僧,覺空是他此時的法號——抿了抿嘴角,唇鋒裏都是拒絕的意味。
他不想把這件事告訴主持,盡管主持向來對他很好。
主持何等精明,頭都不用抬,隻從他持子時微頓的手便猜得出幾分。
苦僧對主持的智慧深有體會,故而不會說些欺瞞的話,隻是閉口不言。
而如此做法,是最令主持歎息的。
苦僧從來有主意,無論是跟隨他那個師父下山奔忙還是修行的選擇,二十年來從未讓主持操心。
今天大概是他第一次讓主持因他而歎息。
主持知曉他不願多說,原先想講的話都咽了回去。他想著苦僧是個有分寸的孩子,他講再多,也不抵苦僧對著佛堂自行參悟。
廟中的歲月日複一日,每日誦經念佛的聲音從不曾斷絕,而苦僧的心卻並沒能往日一般,跟著枯燥乏味的木魚聲一點點沉寂。
莊婷的音容笑貌不斷在他眼前浮現,尤其在夜晚,當他吹滅了燭火,整個人陷入黑暗,那一日所發生的一切,盡數在他腦海中一遍遍重演。
甚至於他在這樣反複地回憶中,將那日原本模糊的記憶,幾乎囫圇回憶了起來。
他犯了戒。
苦僧在黑夜裏默默垂首,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打在他臉上,他表情淡漠,手平攤在床褥上,不見一點血色。
犯了戒的和尚,要怎麼就在廟裏呢?
他犯了那麼大的錯,應該會被趕出去吧?
苦僧麵無表情地構想出事情揭發,自己被亂棍打出去的場景,屋子裏從他記憶以來就跟著他的禪香味好像滲進他眼底。
火辣辣地讓他眼球發疼。
這裏是他自小生存的地方,他其實不想離開這裏,也不應該離開這裏。
清清明明了那麼久的苦僧,被師父賜予“覺空”法號的他,此時腦子、心上隻覺蒙了一層薄薄的霧。
他看不清自己所思,聽不懂自己所想,悟不出自己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