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說:“不行,快說。”
連喜閉上眼睛,耍賴似的樣子:“我說,咱倆結婚,小穎有點醋意,從小一起長大,兩方老人又都挺好,高叔那人感情太粗,一副家長派頭,薑阿姨在咱這邊忙,咱倆接接去吧……”
嘉嘉:“那怎麼還吃生豆不嫌腥呢?”
連喜要掙脫,嘉嘉不放手。連喜說:“我不是和你說過嘛,小穎發明了‘稻殼育秧’,要是能先在咱小江南推廣開,那就帶勁了。”
嘉嘉:“帶什麼勁兒?那玩意兒成功了,也不能算你的,有接她這股勁兒,你自己也能學來推廣。再說,你的分場場長也撤了,推不推廣和你有什麼關係?”
連喜臉一板:“咱爸找我談一次話,告訴我,該怎麼想怎麼想,該怎麼幹怎麼幹嘛。他的講話報告,還讓我寫過一次呢!”
嘉嘉:“行了,行了,上次接她,我就從心裏不舒服,瞧那身打扮,快趕上三陪小姐了。我問你,這回怎麼樣?”
連喜支吾著:“說人家那玩意兒幹啥!”
嘉嘉:“我問你,這回怎麼樣?”
連喜:“還行。”
嘉嘉:“還行是什麼意思?”
連喜瞧瞧小樺:“快別鬧了,小樺直瞧咱倆呢。”
嘉嘉說:“我告訴你,上回不讓接,這回你又拉爸爸去,要不是我爸去,還會饒你?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大癮?我告訴你呀--以後少搭理她!”
連喜苦笑,一下子掙開,抱起發愣的小樺親一口:“兒子,剛才你媽媽那是幹什麼呢?”
小樺瞪著眼睛說:“爸爸背不出兒歌,媽媽在教爸爸呢。”
連喜親一口小樺哈哈笑了,嘉嘉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出了眼淚。
11
薑苗苗風塵仆仆趕到家門口,拿出鑰匙開門,腦子裏浮出一幅小穎活潑地迎上來抱住她胳膊的畫麵。
薑苗苗開門進屋,站在門口,眼前是一桌子菜,愣了:“小穎。”
沒人答應。
薑苗苗走上幾步,到臥室一瞧,高大喜正躺在炕上兩眼瞧著屋頂發愣。
薑苗苗:“小穎呢?”
高大喜一骨碌坐起身:“這小穎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我說呢,畢業了,一進門就和我商量,要來好幾百人白吃白喝在這裏開什麼‘稻殼育秧推廣現場會’,再說,還有,你看她那打扮,我這是和你說,那牛仔褲緊兜著兩個屁股,還有,那是上衣嗎?露著半拉胸脯子,不怕大夥兒說三道四呀……”
薑苗苗:“怎麼,賭氣走了?”
高大喜:“是,我還沒說什麼呢,就撅著嘴走了。”
薑苗苗:“你沒去找找?”
高大喜:“沒有。”
高大喜說著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直喘粗氣。
薑苗苗放下手裏的文件包,脫著上衣說:“老高,我們和小穎不同,這一代正趕上改革開放的年代,有時候,我們當父母的也應該站在她們的角度上想想,尤其是咱小穎,情場失意,事業心就狂了一些。就不能總站在你的角度上,尤其是用過去的眼光批評她……”
高大喜忍不住的樣子:“你這老思想也真夠解放的了。苗苗,你去外邊聽聽,人家都說些什麼?”
薑苗苗急了,“說什麼也是造謠!”
高大喜抱著頭,“你自己尋思去吧!”
薑苗苗歎口氣,無可奈何地說:“好,我看這樣吧,小穎也分配回光榮了,我也要求調回來。”
薑苗苗說著穿上衣服,拎起文件包,刮風似的拉開門,“砰”地一甩走了。
特鏡:高大喜聽到“砰”地一聲,久久愣著。
畫麵漸漸隱去高大喜愣著的形象。
12
吉普車在通往小江南的路上,衝破夜色射出的兩縷明亮的光芒行駛著。
薑苗苗疲勞地坐在副駕駛座上。腦子裏回想著一件件往事。
回轉往事之一:
馬架子裏的新婚之夜。馬架子上貼著大紅喜字。
薑苗苗和高大喜裸露膀臂躺在一個綠軍被窩裏。仰臉。
高大喜側身要去擁抱薑苗苗。
薑苗苗閉上了燈。
實鏡:夜裏,星星閃爍,從每個馬架子裏傳出嬉鬧聲。
黑暗裏薑苗苗甜蜜親切的聲音:“大喜,給我講個上甘嶺的故事吧。”
沒有應聲,沉靜。
薑苗苗打開燈,推推高大喜的胳膊:“大喜,大喜。”
特鏡:高大喜緊閉雙眼,香甜的細細的鼾聲。
薑苗苗側回身,仰臥著,瞧著馬架子,一會兒側睡,一會兒仰睡。
回轉往事之二:夜,高大喜家。
高大喜怒視著薑苗苗:“你不失意吧,剛來北大荒的時候,憑我高大喜這上甘嶺的戰鬥英雄,你一提出跟我,我就同意了。”
薑苗苗動動身子,睜眼看看窗外:無際的天邊黑茫茫一片。
薑苗苗喘著粗氣,又閉上了眼睛。
回轉往事之三:陽光燦爛的夏天,白樺林裏。
小穎拉著薑苗苗的手:“媽,這次暑假回來,我覺得沒意思,讓爸爸陪我來玩玩,他不來,我以為讓你來你也不能來呢!”
薑苗苗:“傻丫頭,你爸爸忙,我要是忙的時候也來不了。”
小穎:“我爸爸一天忙呀忙,忙什麼呀?一天東一鎯頭西一棒子的。”
薑苗苗:“可別這麼說,讓你爸爸聽著又該生氣了。你爸爸,人本質好。”
小穎:“我知道,可是……”
薑苗苗:“可是--可是什麼?”
小穎:“說不出來。”
薑苗苗:“說不出來就不說。”
小穎:“不說還憋得慌。”
薑苗苗:“那你就說。”
小穎站住拉著薑苗苗的手,在一棵老柞樹下說:“媽,我說了你可別告訴我爸,你也別生氣。”
薑苗苗:“你說吧!”
小穎:“我承認,我爸爸人本質好,好得出奇,就像這傻大黑粗的老柞樹,七擰八叉這麼多橡子果,苦澀澀的,誰吃呀!”
特鏡:一棵從底根到枝葉的老柞樹,旋轉著。
薑苗苗“撲哧”笑了:“你別瞎說,你怎麼知道沒人吃,六零年自然災害,還不虧了橡子麵幫忙呀!”
小穎:“媽,你真會幫著我爸說話。其實,我心裏也喜歡他那一麵,也曾引以為驕傲,可是,我總覺得我爸爸腦袋裏像灌了些沒滋沒味的水似的,很少有兒女情,更少有夫妻情。別人不知道,我可知道,你這多半輩子呀,一年三百六十五個夜,是抱著一尊英雄銅像過來的……”
薑苗苗頓感醒悟地:“什麼!抱著英雄銅像?”
小穎見薑苗苗認真了,牽起薑苗苗的手:“媽,我隻是這麼說呀,不一定對,可能是你倆吵嘴時,爸爸一點兒也不讓著你,我又說不了什麼,把我氣的,走--”
薑苗苗被小穎牽著手,走進了一片聖潔的白樺林。
薑苗苗還在沉思,小穎也沒有說話,放鬆地看著這山林風光。
小穎身子靠著一棵白樺樹,喘口氣,上下打量著一棵筆直的白樺樹說:“媽,我讀了一位作家寫的散文,稱這小白樺是北大荒的心中少女,我讀到這兒就聯想起你,你該是這少女中的英女,英雄兒女--”
薑苗苗笑笑:“說你爸爸腦子裏灌了水,你灌了什麼呀?你瘋了?”
小穎:“瘋什麼呀,當年開發北大荒走進小江南農場,就你這麼一個女性,在總政歌舞團還給毛主席跳過舞……”
薑苗苗:“不說這個,不說這些。”
空鏡:漫山遍野,鏡頭推向一棵一棵白樺,亭亭玉立,風吹綠葉嘩嘩作響。
13
小江南農場良種站試驗室的裏間,有小穎的一間宿舍。
薑苗苗拉著小穎的手:“天晚了,不回就不回去,給你爸爸打個電話吧。”
小穎不動。
薑苗苗把小穎推到電話旁:“快。”
小穎拿起電話撥了號,不等對方吱聲,一張撅著的嘴:“我在小江南良種站呢,和我媽在這裏聊聊天。”
小穎說完,“叭”地放了電話。
薑苗苗:“小穎,這一點,你得學連喜,全場人都稱他是大孝子。再怎麼的,那是你爸,不管魏曉蘭怎麼樣,你看連喜對她。”
小穎:“你就知道連喜、連喜……”
薑苗苗:“連喜那孩子本來就好嘛!以後你找對象就照著連喜這樣的找就行。”
小穎:“媽,煩不煩哪!又是對象對象的。媽,你也沒吃飯吧?”
薑苗苗:“讓你們老的小的都氣飽了。”她說著又笑了。
小穎也笑了:“媽,咱們煮點掛麵吃吧。”
薑苗苗:“行。”
小穎說著把電爐插頭插到了電源上。
薑苗苗拿起小鍋,又拿起暖瓶往鍋裏倒水,說:“小穎,你說,家裏一桌子飯菜不去吃,咱倆在這裏白水煮麵條吃鹹菜,這叫什麼家呀?反正是你的關係也開到光榮了,我跟你爸說了,我過幾天找你賈伯伯談談,調到光榮去,上級要是考慮和你爸在一個班子不好開展工作,我幹什麼都行--”
小穎一撅嘴,“你回去你的,我不回去了!”
薑苗苗:“怎麼,你變卦了?”
小穎:“變了。”
薑苗苗:“真的?”
14
賈述生走進辦公室剛坐下,周德富走進來問:“賈場長,薑副書記去局裏報批家庭農場的試點方案,怎麼樣了?”
賈述生:“估計昨天晚上是直接回光榮了,小穎畢業回來了。”
電話鈴響。
賈述生接過電話:“噢,薑書記,方案批了,那好啊。”
賈述生剛想要放下電話,問:“薑書記,小穎剛回來,派人把方案送回來,你就在家裏待一天吧。”
薑苗苗聲音:“我昨晚就回來了,和小穎在良種站試驗室住的,我一會兒就到辦公大樓去。”
賈述生:“是不是又和大喜吵嘴了?”
薑苗苗:“不是我和他吵,而是他和我吵,和小穎吵。”
賈述生:“薑書記,大喜脾氣是不怎麼好,說起來,他這輩子也不容易,身上那好幾處槍傷,一陰天下雨就酸疼,你就多體諒他點兒。”
薑苗苗:“我知道。”
賈述生放下電話:“周場長,可以籌備開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