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3 / 3)

女播音員驚叫著離開座位。

蔣英俊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麵,對著麥克風大聲說:“革命知識青年同誌們,我是蔣英俊,我是蔣英俊,你們大家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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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房頂大喇叭裏傳出蔣英俊憤怒的聲音:“魏曉蘭使用卑鄙手段,把王大嶺他們幾個知青代表騙到總場,給抓起來了,關進了學習班……”

正在率領老職工清理大字報的方春聽到廣播愣住了,像木偶一樣地呆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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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宿舍門前,大喇叭裏傳出蔣英俊慷慨激昂的聲音:“革命知識青年同誌們,你們要是承認王大嶺是你們的代表,要是承認我蔣英俊是你們的朋友,大家就趕快行動起來,要他們放人,要他們認錯,要他們公開事實真相……”

一組畫麵疊印:在廣播聲中,男青年手持扁擔、大鎬,衝出了宿舍;在廣播聲中,女青年手持鐮刀、叉子衝出了宿舍;在廣播聲中,男女青年從四麵八方衝向六分場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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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分場辦公樓前的一片空地上,神色慌張的方春被憤怒的知青團團圍住了。

蔣英俊左手拽著方春的脖領子,怒目圓睜地對著他吼道:“你說,你們把王大嶺關到哪兒去了?”

“你說!”“你說!”“不說就揍他!”“揍他!”

眾知青憤怒地吼叫著。

蔣英俊揚起右手,正要打他,突然手被人死死拽住,一回頭,隻見神色嚴肅、已成中年婦女打扮的王俊俊出現在人群中,她身邊還有馮二妮、王繼善和李開夫。

王俊俊兩手破開蔣英俊拽住方春的手,一指主席台說:“走,咱們到那上邊說去。”

王俊俊分開眾人,來到主席台上,雙手用力擺了幾擺,示意讓眾知青安靜,然後,放開喉嚨喊道:“革命知識青年同誌們,你們當中很多人認識我,我叫王俊俊,是當年北大荒第一批女拖拉機手之一,真真正正的貧下中農代表。現在,讓我來說兩句話。我同情你們,也堅決反對扣押你們的代表。但是,人是總場扣的,你們打方主任沒用。你們看,這樣好不好?我,還有他們幾個,”說著,用手一指身後的馮二妮、王繼善和李開夫,“留在這裏和你們在一起,讓方主任去總場交涉放人,好不好?”

“要是姓方的一去就不回來呢?”蔣英俊跳上台,指著王俊俊吼道。

“要是方主任敢一去不回,我們大家都陪你們到總場說理去。”王俊俊毫不猶豫地回答。

“好,我們相信你。”蔣英俊轉過身,對被嚇呆了的方春說,“你趕快去告訴你當主任的那個老婆,她要是還敢耍花招,我們全體知青就到北京告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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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曉蘭剛回到場部,進了辦公室沒多一會兒,方春就氣喘籲籲地趕來了。

“什麼?你代表他們到這兒來要求放人?你可真有本事。”魏曉蘭望著滿頭大汗的方春,一臉不屑地說,“你咋不說是王俊俊、李開夫他們和知青串通起來,一起鬧事的呢?”

“你沒看到當時那個情況啊,幾百人手裏都拿著家夥,要不是王俊俊死死地攔著,我說不定會被他們打死呢。你咋懷疑人家王俊俊呢?”方春擦著頭上的汗水,不服地辯解。

魏曉蘭一拍桌子,說:“我問你,高大喜呢?薑苗苗呢?他們都到哪兒去了,他們為什麼不出麵?這事,就是他們在背後鼓搗的。你不去跟他們鬥,反倒跑到這兒來逼我,你可真是我的好丈夫啊!”

方春說:“我這咋叫逼你呢?我這不是來和你商量嗎?現在看,不放人不行了,再不放人,就有可能出人命啊!”

魏曉蘭用鼻子哼了一聲,說:“看你那熊樣,就差尿褲子了,是吧?實話告訴你,要我放人,辦不到。我跟總局公安處聯係好了,他們馬上就派人來,不僅這幾個不能放,還要把蔣英俊那幾個也抓起來……”

桌子上的電話鈴響了。

魏曉蘭抓起電話,對著聽筒說:“我是魏曉蘭。啊,吳主任哪,您好,什麼?什麼……什麼時候……噢,我知道了。”

魏曉蘭手拿著聽筒,回話聲音越來越小。聽著,聽著,手開始微微發抖,對方收線之後,她像傻了一樣,軟癱在椅子上。

“曉蘭,你怎麼了?王大嶺他們的事怎麼辦?”方春著急地問。

抬起眼皮,木然地看了一眼方春,魏曉蘭一揮手,說:“去吧,你告訴公安局,就說我同意放人了。別再來煩我,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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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局學習班門口,賈述生正著急得在這裏轉來轉去,一看方春匆匆走來,迎上去說:“老方,怎麼樣了?”

“同意了,同意了。魏主任同意放人了。”方春高興得連連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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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公安局學習班,其實是個不大不小的軟禁室。

王大嶺坐在鋪邊上,頭不抬,眼不睜地說:“你同意放我我就走啊?我讓魏曉蘭來,讓她來說清楚,她讓我們到總場來到底是幹啥來了?”

賈述生說:“你還有完沒完?放你了,你就趕快走。有問題,咱們回分場去再處理。”

王大嶺把身子往床上一倒,說:“賈主任,這回,你說了也不行了。要麼讓魏曉蘭來,要麼,就用八台大轎把我們抬回去。”

蔡濱生和另外兩個知青也倒在了床上。

方春一看沒辦法,對賈述生說:“老賈,你先在這兒,我去打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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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班辦公室裏,方春守著電話機,手拿聽筒,著急地說:“喂,我是六分場方主任。啊,你是雷主任啊。請你幫我找一下魏主任,什麼?什麼?你說什麼?她回六分場了?不可能啊,我剛從她那兒來啊……”

一隻大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賈述生拍著方春的肩膀說:“你趕快回去看看,說不定家裏事情又惡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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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春急急忙忙跑回家,拉開門,隻見滿屋子一片狼藉:抽屜拉開沒有關上,箱子打開沒有蓋上,裝衣服的包袱皮解開了,衣服散落在炕上……

“這是怎麼了,有人來抄家了?”方春疑惑地自言自語,一眼看到桌子上的字條。

方春一步躥到桌前,拿起字條,上麵寫著:“老方,省局來電話,要召開備耕緊急會議,我馬上走。連喜在家沒事,我帶他到城裏玩玩。蘭即日”。

“這個敗家娘們兒,搞的是什麼鬼?連喜還要上學呢,帶他去玩個什麼勁?”方春急得三下兩下把字條撕碎,轉身去收拾屋子。

“嘭、嘭”,兩聲輕微微的敲門聲,薑苗苗拉門進來。

“喲,家裏怎麼搞得這麼亂啊,出啥事了?”薑苗苗進屋,大吃一驚,詫異地說,“剛才,我看見魏主任帶著連喜上了吉普車,你們這是咋的了,吵架了?”

“沒有,沒有。曉蘭她帶孩子到省局去開會,走得急,我把家裏收拾收拾。”方春打著掩護說。

“開會?我和大喜剛從局裏回來。吳主任讓我捎信給你,老部長要提前來視察工作了。農墾部為了火災的事情又專門成立了一個調查組,他希望你這次能實事求是。老方,我們是多年的老同誌了,你不要再幹這種昧良心的事了。”薑苗苗苦口婆心地說。

“你說什麼?老部長要來?”方春好像明白了什麼,拿眼睛四處望望,突然看見連喜的書桌上也放了一張字條。

方春一把抓過這字條,上麵寫著:“爸爸,媽媽說帶我回山東看姥姥去,還不讓我說。飯在鍋裏。連喜。”

“他媽的,這個混蛋娘們兒,這是看事兒不好要跑啊!”方春咬著牙,發狠地瞪圓了眼睛,頹然蹲下。稍許,方春猛然站起,“連喜,兒子,兒子!”向外發瘋似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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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春拚命地跑到火車站,衝進檢票口,這時,隻聽廣播員在頻頻播送說:“各位旅客請注意,送親友的同誌請注意,開往濟南的三百九十三次列車,馬上就要開車了!請旅客們抓緊時間登車……”

方春緊跑幾步,登上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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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焦急的方春一連走了好幾節車廂,才算找到魏曉蘭乘坐的車廂。此時的魏曉蘭,萎縮在靠窗口的椅角上,和連喜並排坐著。見方春走過的背影,就像見了貓的老鼠,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連喜站起來說:“媽,我爸,我爸送咱們來了!”

魏曉蘭一把沒攔住,連喜向著方春的背影喊:“爸,我們在這兒呢!”

方春一回頭,魏曉蘭的頭趕緊往下紮。

連喜高興地對方春說:“爸,我媽要帶我到山東老家去。我第一次坐火車……”

方春用手拉連喜,“兒子,過來,她不配做你媽!”

魏曉蘭趕緊抓住連喜的書包,方春用力一拉,書包帶斷了,書包落在魏曉蘭的手上,魏曉蘭說:“老方,你,你……你……”

方春說:“你什麼你?你騙了我,騙了大夥兒,還想騙孩子?”

魏曉蘭可憐兮兮地說:“老方,我啥都沒了,你就把連喜留給我……好嗎?看在多年夫妻的份兒上,你,你原諒我……我……”

方春:“在你逃跑離開北大荒的時候,我要讓你認識我,我要教訓教訓你!”他說著走上前一步,冷不防對準魏曉蘭叭叭左右開弓就是狠狠兩耳光。

眾旅客拉架。

連喜掙紮著回頭:“媽,媽,我的書包……”

魏曉蘭蒼白的臉上掛著兩滴無可奈何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