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3)

又一名知青過去,送上了一張照片。

又一名男知青過去,送上了又一名女知青的照片。

……

哀樂。全場隻有眼淚,沒有哭聲。

四周的桌子上,坐滿了知青,他們每個人的麵前雖然擺著飯菜,可是沒有一個人去動,大家的眼睛都盯著圓桌,氣氛仍然是壓抑而沉悶。

5

會議室裏已經到了針尖對麥芒的地步。

薑苗苗:“我覺得,我們每個人必須實事求是地反映情況,不能昧著良心編瞎話,欺騙組織和群眾。”

方春樂了:“我讚成,我完全讚成。你們當然都記得,席皮是咋回事。剛進場的時候,也就是賈述生當黨委書記的時候,他提出開發水田,要放顆小衛星,結果呢,條件不成熟,物缺人少,就盲目上馬了,拖拉機過渠首那邊的橋時,就摔進了鬼沼,為了救拖拉機,年輕輕的,還沒娶媳婦的席皮獻出了寶貴的生命。賈述生當時可是大做文章,又追認英雄又開追悼會的。你們說,那性質和這八名知青不是一樣嗎?席皮他怎麼就不是犧牲品,怎麼就成了英雄呢?難道那就是因為賈述生執政嗎?人,不能這樣……”

薑苗苗:“胡說,那是一次不可預見的事故,現在是人為造成的不必要犧牲!”

方春:“那次怎麼就不可預見呢?要是早做點調查,知道橋的承受能力不行,車不過去,不就避免了嗎?”

“你--”賈述生氣得說不上話來。

吳新華不耐煩了:“行啦,行啦……你們還有完沒完?這是搞調查,不是聽你們大辯論。都端正一點態度,好不好?你們要是覺得我沒能力主持這次的調查,就立馬給部裏打報告,讓他們來名領導。”

會議室裏頓時靜了下來。

6

知青大食堂裏,眾知青仍然盯著圓桌,沒有人吃飯的意思。

一名知青顯然是餓了。他拿起筷子,準備夾菜,一抬頭,看見程思瑤狠狠瞪他的眼睛,猶豫了,望望這個,瞧瞧那個,咽了一口口水,又把筷子放下了。

7

座談輪到調查組發言,出現了導向性的傾向。

臧德林:“我們從上海來之前,先在學校進行過了解,藍蔚蔚等八名知青當初在上海讀書時,就有突出事跡。她們自編自演過歌舞劇《八女投江》,還成立過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小組,鄭美琴還是全校有名的同剝削階級家庭劃清界線的典型。”

新華社一名記者:“臧主任,我是新華社的記者,請你慢點兒說。”

方春急忙順著臧主任的話說:“從八名女英雄戰火海的事跡看,也非常感人哪!當魏主任發出號召,並帶頭衝進火海的時候,藍蔚蔚她們毫不猶豫地脫下上衣作為武器,嘴裏還喊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號就衝向了火海,她們揮舞著衣服,拚命與烈火搏鬥,頭發燒著了,眉毛燒著了,全然不顧……”

賈述生:“方春,我和大喜都已經趕到跟前了,我們怎麼沒聽到沒看見呢?”

方春:“你能聽著什麼?就是聽到了,你也不會說……”

賈述生忍無可忍了,忽地站起來:“方春,你--。”

高大喜也站起來指著方春:“你小子真成了魏曉蘭的一條狗了。”

新華社記者不耐煩地對賈述生和高大喜說:“同誌,革命的同誌,你讓人家把話說完好嗎?這是多麼好的素材呀,我當記者五年了,還是第一次,很難碰到的。”

臧德林:“對,對,大家要從悲戚中擺脫出來,也應把誰是誰非先撂一撂,多談點兒英雄們的事跡,好不好?”

8

知青食堂裏,一派悲哀的氣氛。

王大嶺胸前戴著一朵大而顯眼的白花,陪著藍媽媽,臉色陰沉地走了進來。

“大嶺,大嶺,”蔡濱生高揚著手中的一封信說,“這是瑤瑤在整理藍蔚蔚的東西時發現的。”

“什麼?蔚蔚給我的東西?”王大嶺一個箭步躥上去,搶下蔡濱生手中的信,急不可待地打開。

橫折的信封裏,是一張精心折疊的粉紅色信箋,折疊的封口處,是一張手工紙剪成的小小紅心。

王大嶺小心翼翼地揭下紅心,打開信紙,立刻,兩行熱淚湧出眼眶。隨著王大嶺抖動的雙手和移動的目光,畫外音響起。(畫外音)“親愛的大嶺:我們雖然已經成了戰友和戀友,這件禮物和藏在心底的話,我還是想晚一點兒告訴你,這對你,對我,都顯得更加珍貴。我實在不知道我是怎麼喜歡上你的。但是,自從那次部隊農場軍事演習事件之後,盡管是虛驚一場,你的身影就在我心中深深紮下了根,可以說,你是一位頂天立地的漢子……”

(隨著畫外音,出現一組畫麵疊印):王大嶺慷慨陳詞,藍蔚蔚凝神而聽;藍蔚蔚、王大嶺在河邊唱歌。

(畫外音)“特別是我提出讓你和蔣英俊默默和好,你依了,我當時就想抱住你親吻。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就應該是這個樣子。讓我說一句我在數學課上學到的話,你是自變量,我永遠都是你的函數。”

王大嶺看完信,一個急轉身,撲到飯桌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他捶胸膛,敲桌子,鼻涕一把淚一把,悲痛欲絕,聲嘶力竭地呼喊道:“蔚蔚,蔚蔚,我的蔚蔚……”

食堂門開了,蔣英俊、黃興橋走了進來。程思瑤站起來問:“調查會開完了?”

“完了,一句都沒提追查責任的事。”蔣英俊氣憤地說。

“看樣子,魏主任還要受表揚呢。”黃興橋補充說。

“魏曉蘭,我操你八輩祖宗。”哭紅了眼睛的王大嶺突然站了起來,雙手緊握拳頭,咬牙切齒地喊道,“老子和你拚了!”

9

天黑了下來。

透過醫院會議室敞亮的窗戶,纏滿繃帶躺在推床上的魏曉蘭,周圍幾捧鮮花,還有送的紅寶書,魏曉蘭滔滔不絕地講著。

調查組成員、新聞記者圍在四周記錄。閃光燈不時閃亮,會議室門口,明顯加強了警力,由警察甲、乙指揮著,將醫務人員、病人趕到走廊遠處,不許靠近。

10

傍晚,賈述生、高大喜和薑苗苗坐在水田指揮部辦公室桌子邊上,低頭不語地生悶氣,吳新華拉門進來。

“怎麼的,還要我親自來叫啊?”吳新華劈頭蓋腦地進門就發火,“調查組是為你們的事來的,請他們吃飯,你們也不去個人陪陪?”

薑苗苗白了一下眼睛,說:“方春是一把手,有他一個人就行了,這裏的,仨不頂一個,我看,去不去都行。”

高大喜忽地一下站了起來,氣鼓鼓地說:“我的老團長,你是領導呀,你說說,這是叫什麼調查呀?這不是為了弄清事實真相,這是讓我們幫著編故事。這裏,還有個理沒有?”

“你又發啥邪火?就你在會上擼胳膊、挽袖子那個樣,我沒批評你就不錯了。”吳新華掃視著麵前的三個人,威嚴地說,“要不是我拚命地壓著,你們今天把事情都搞砸了!你們想想,一上來,方春就跟你扯那些陳年老賬,就是渾身是嘴,你說得清嗎?一不小心,這屎盆子就又扣到你們自己腦袋上了。”

賈述生抬起頭,插話說:“他再翻騰,我也就是那點事兒,有啥好怕的?關鍵是工作組的態度。看樣子,他們是一定要在事故裏找到英雄事跡,把喪事當做喜事來處理。這種做法,實在是太可悲了。”

吳新華瞧了瞧賈述生一眼,說:“我覺得這樣處理也沒啥不好的。你換個角度看看,要是調查組真的認定這是一起重大責任事故,當著那麼多記者的麵,把你查個底朝天。你說你們這先進典型還當不當了?過幾天的現場會還開不開了?老部長到咱們光榮農場還來不來了?你們當權的時間也不短了,把這事放到你們身上,你們咋想?”

高大喜來了強脾氣,說:“我啥也不想,就想把事情真相弄清楚,該咋回事兒就是咋回事兒,決不遮著蓋著。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讓那些小青年當屈死鬼的事,我幹不出來。就像述生說的那樣,做人,首先就得對得起‘人’字的那兩撇。”

“你少說這些用不著的,我告訴你,我已經用電話向部革委會彙報了。部裏也同意幾個調查組的意見,你們得給我摟著一點兒,別沒事找事。”說完,吳新華單獨指著薑苗苗說,“他們倆不去就不去了,你一定得露露麵,就是裝樣子,也得給我裝到底。”

11

夜,伸手不見五指。

憤怒的王大嶺率領著蔡濱生、黃興橋等十幾名知青衝進醫院住院部,見門就推,見屋就進,滿走廊亂叫亂嚷,在醫院裏引起了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