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3 / 3)

炕牆腳地上散亂擺放著一雙雙鞋。

薑苗苗給知青們散發著簡報,知青們爭搶爭要,有的兩個腦袋擠在一起看一張,有的一人看一張,有的伸手喊:“薑主任,給我來一張……”

賈述生坐在炕中間的炕沿邊上,從薑苗苗手裏接過一張看。

特鏡:鉛印的簡報。

紅色報頭:紮根簡報,報頭下麵一行小字,寫的是:光榮農場革命委員會主辦。×年×月×日。

頭版頭條是王大嶺寫給分場革委會的決心書,改成了寫給總場革委會的決心書。標題是紅色。

頭版右側是光榮農場革命委員會關於在全場知青中開展紮根農場幹革命的大討論的決定。

在王大嶺決心書下邊是藍蔚蔚給王大嶺的情書,題目是:相愛願為並蒂蓮,相伴紮根六十年。也為紅色。副題是:上海女知青給王大嶺的紮根信。再往右側是一篇署名為光榮農場革命委員會革命大批判領導小組的文章。文章標題是:革命大批判開路,促進知青紮根農場幹革命。

薑苗苗發完簡報,來到大炕中間和方春站在一起,用手拍著巴掌說:“靜一靜啦。”

亂哄哄的會場靜了下來。

薑苗苗:“革命的知識青年們、同誌們,今天,我們六分場革命委員會和水稻生產指揮部聯合召開這個動員大會。下麵請分場革委會主任方春同誌作動員講話,大家鼓掌歡迎。”

掌聲。

方春:“革命知識青年們、同誌們,剛才發的簡報,大家都看了,王大嶺和藍蔚蔚這樣紮根北大荒幹革命的典型能出在我們六分場,是我們場革委會和廣大知青的光榮。日前,在我場的部分知青中出現了一股‘轉點熱’,想調到大城市附近的農村、農場,尋機返城當工人,其實,是一種曲線返城。王大嶺和藍蔚蔚的信,是我們革命小將同舊思想徹底決裂的宣言書,代表了千萬知識青年堅決走與工農相結合道路的決心。我代表六分場革委會和老一輩北大荒人表示熱烈的歡迎!我就不多說了,下麵請王大嶺說吧。”

王大嶺從炕上跳下來,激昂地說:“革命的戰友們,我既然向組織上表態要紮根六十年,就要來真的,幹實的。主要做到兩條,一是申請和藍蔚蔚結婚,要求安排房子;二是,聽說水稻生產指揮部今秋明春要旱改水十萬畝,大家都知道,我們農場有十多萬畝屬於白漿土和鹽堿地的低產田,我在這裏倡議,要和他們比比看,白天大幹,晚上大戰,苦戰三百六十天,挖河泥改造低產田,定叫十萬畝白漿地變良田!”

眾知青起哄:“哄羅--哄羅--”

蔣英俊欲發言,被賈述生按住了。

方春大喊:“看誰起哄,給我看看。”

周德富瞪著眼珠子喊:“這裏有階級鬥爭,誰搗亂?誰?”

周德富的圓眼大嘴。

方春怒氣衝衝的麵孔。

15

皎潔的月光,灑滿了六分場的每一個角落。

王大嶺和藍蔚蔚漫步在分場旁的大道上。近處、遠處有不少成雙成對的戀人影子。

王大嶺:“蔚蔚,紮根這事兒,你怎麼想?”

藍蔚蔚:“沒問題,咱們沒定下的時候,心裏七上八下,定下來了,心裏就踏實了,抽空咱們去辦理結婚登記手續。”

藍蔚蔚停停說:“水稻連有蔣英俊,我總覺著心裏……我想找賈主任,要求調回分場來。”

王大嶺:“我正想說這事兒呢!賈主任人好,應該沒問題;還得找方主任,他有點兒不好說話。你要覺著不行,我去說。”

藍蔚蔚:“走,咱倆一起到賈主任家去。剛散會,他不能睡覺。”

王大嶺扯起藍蔚蔚的手,朝分場居民區走去。

16

傍晚,賈述生在家裏招待知青們。

賈述生和蔣英俊、黃興橋圍著靠邊站坐著,嘉嘉已經在炕上睡熟了。

三人圍著喝茶。

賈述生:“英俊,聽說你爸爸恢複職務了,想讓你調回上海近郊農場。”

蔣英俊:“賈主任,對我來說無所謂,上海我還有哥哥、姐姐來照顧我爸爸、媽媽,我是學農的,在哪裏都無所謂。”

黃興橋:“賈主任,有你這樣的好領導,我們願意在這裏幹一番事業。”

賈述生笑笑問:“有對象沒有?想不想像王大嶺那樣紮根安家呀?”

黃興橋搖搖頭:“我沒有,英俊和袁喜娣剛戀上。”

賈述生一挺腰:“好啊,英俊,什麼時候結婚,我來主持。”

蔣英俊笑笑:“不瞞你說,我和喜娣剛有點兒意思,八字還沒一撇呢。”

賈述生:“咱們來個君子協定,什麼時候結婚一定先告訴我。”

蔣英俊:“賈主任,這個問題我還沒想,心裏總覺得太遙遠。”

賈述生:“對,覺得遙遠就等等,不一定湊這個熱鬧,覺得什麼時候合適就什麼時候結。你們遠離父母,我的家就是你們的家,要常來坐坐,不願意吃大食堂的飯,咱就擀麵條加荷包蛋!”

黃興橋:“賈主任,有您這句話,我們肯定不會少來。”

正說著,外麵響起敲門聲。

賈述生走出去迎接,見進來了王大嶺和藍蔚蔚,忙客氣地說:“大嶺,蔚蔚,快請屋裏坐,蔣英俊和黃興橋也在這兒,咱們一起好好談談。”

賈述生把王大嶺、藍蔚蔚讓到屋門口,蔣英俊、黃興橋站起來:“賈主任,我們走了。”

賈述生對王大嶺、藍蔚蔚說:“你們二位屋裏先請坐。”然後到了門口,衝著蔣英俊、黃興橋的背影,“常來玩兒。”

黃興橋:“我們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一早起來就打行李往稻田連搬家。”

賈述生向蔣英俊、黃興橋擺手送別,然後回到屋裏,忙著換茶葉、倒水……

17

新草芽子一點一點地拱出了地皮,茫茫的枯黃的野草下,露出了一層充滿生機的淡綠。

暖融融的陽光正驅走黑土地上的冰凍,黑土地的芬芳在和風中蕩散著。沉睡了一冬的河水剛剛醒來,像還帶有點兒睡意,顫悠悠、慢騰騰地流著。

美啊,北大荒的初春。

高大喜打頭,蔣英俊、王大嶺、藍蔚蔚,還有王繼善等左右跟隨,順著幹渠察看著疏通幹渠的情況,走了一段,上幹渠又走了一段,進了一片秋翻過的豆茬熟地。

“蔣英俊,”高大喜問,“昨天,我讓王繼善給你的材料你們都看過了吧?”

蔣英俊點點頭說:“從材料上看,日本人要在這裏建成關東軍的稻米生產基地,可是煞費了苦心呀!”

“你怎麼見得?”王繼善問。

蔣英俊說:“其一,渠首以下二十多萬畝地,坡降為千分之一到千分之二,這種上有水下有坡、降度適中、宜於灌溉的地形實在是難找;其二,從王繼善同誌存留下的資料看,為了把大麵積種植水稻搞成功,日本鬼子在與這裏緯度相同的一些地區搞了許多調查。”

藍蔚蔚插話說:“我稍有疑慮,也不知道提供的數據可不可靠。”

王繼善說:“我可是親眼看見了,那些日本鬼子測量、化驗、研究種子特別認真。再說,日本鬼子從一九四二年進駐開拓團,到一九四五年投降才撤離,雖然數量不多,產量不高,已經有四年的水稻種植史了,我們八家子村用的種子,就是那時候留下來的。”

“藍蔚蔚的擔心顧慮可以打消。我看了材料上的記載。”蔣英俊和高大喜並肩走著說,“和咱們北大荒勘察設計院,還有北大荒大學幾名教授提供的資料大致相吻合,這裏屬亞熱帶大陸性季風氣候,四季溫度變化明顯,春季幹旱多風,夏季受太平洋季風影響,溫暖多雨,秋季短暫常有早霜,冬季受西伯利亞冷氣團的控製,寒冷幹燥,年平均氣溫一至三度,極端最低溫度零下四十二度,無霜期大約在一百二十天至一百五十天,積溫為兩千四百至兩千九百度,多年平均降水量三百九十五至五百二十毫米。就提供的這些材料看,完全可以滿足一季稻的生產要求,特別是積溫能滿足水稻對熱量的需求。從提供的氣象資料來看,建設水稻生產基地沒什麼大問題。”

蔣英俊抓起一把土接著說:“這裏的土壤都是草甸黑鈣土,也有碳酸鹽黑鈣土和鹽漬黑鈣土,土壤肥沃,有機質含量較高,建設水稻生產基地,增產穩產的先決條件很好。”

高大喜聽得津津有味。王繼善回身指指渠首說:“這個灌區設計的灌溉水源,一是靠這條北大荒河,是牡丹江的一條支流。當時,我跟著日本鬼子一個專家邊測量,邊給他們記錄,徑流是每秒一百二十八立方米,總水量為四十一億立方米,引入灌區每秒四十立方米,可供渠首下遊和左右四十萬畝稻田用水。”他說著又指指左邊上方說,“日本鬼子還強迫中國勞工修了北大荒湖,總庫容兩千八百五十二萬立方米,可以輔助灌溉二十多萬畝,日本鬼子想擴展成三百萬畝的水稻產區,其餘稻田,想在左右和往下延伸的荒原上打井灌溉……”

18

夜晚,光榮農場辦公樓裏,魏曉蘭還在忙著。

魏曉蘭拿著電話說:“……好……嗯……少數人搗亂不要緊,一定要注意知青上山下鄉運動中階級鬥爭的新動向……是……是……就這樣:要給王大嶺和藍蔚蔚安排一套像樣的房子,好好收拾收拾,結婚典禮時我可以去講話……”

明月,在碎雲中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