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喜說:“這不禿腦瓜上的虱子--明擺著嗎,傻瓜才不幹呢!我們在北大荒上種水稻,讓冰天雪地的地方產大米,那才叫真正的放衛星呢!”
方春說:“我看這事可得好好考慮考慮。別的不說,就說咱們這些人,雖然都吃過大米,可有誰真正種過水稻,誰懂啊?”
賈述生說:“技術上的事兒倒不用太操心。王繼善他們那個八家子,年年都種水田,真正懂技術的,有個二三十個人,把他們收編過來,技術員有了,連稻種也都解決了。”
方春有點急了:“哎呀,我說賈書記,八家子你也敢收,他們光妻兒老小就二百多號人,啥都得你管,你有這份閑心嗎?再說,一屯子的人都是圈親戚,扯了耳朵腮幫子動,你咋個管法呢?”
高大喜說:“老方,話可不能這樣說,咱們部隊建製是暫時的,用不了幾年,農場裏不也是老婆孩子的嘛,跟八家子有啥大區別?再說,我們這些人,除了你之外,哪個不是農村裏出來的,派個好人去管就是了。”
賈述生問薑苗苗:“你對這事是怎麼個看法?”
薑苗苗說:“我同意賈書記開發水田和從八家子招收農工的意見。說到幹部人選,我覺得派魏曉蘭到八家子去負責比較合適,她是黨員,有幹部級別,能力也很強。”
賈述生眼睛看著方春:“老方,你看呢?”
方春看了看身邊的三個人說:“三比一,我還能說什麼。一定要這麼做的話,我同意薑場長意見,派魏曉蘭去,是個茬子。另外,班子裏分工,我抓生產,我先跟著去看看,就算是蹲點吧,幫著出出主意。”
賈述生說:“好,咱們班子人抓緊開個會定下來,立即辦。我看八家子單獨成立個生產隊,就叫小江南吧,一聽就知道是種水稻的。”
11
夕陽西下,八家子的脫坯場正熱火朝天。
這是八家屯裏惟一一塊最大的空地,四周是碼垛苫好的土坯,八家屯被收編為光榮農場四隊的會議就在這裏召開。近百人聚集在這裏,三五成群聊天的,叼著旱煙袋養神的,敞著懷奶孩子的。人們以自己的習慣等待著與命運相關會議的召開。
臉上掛著笑容的羅益友和荒妹每人抱著一堆衣服來到脫坯場,他們把衣服、膠鞋剛剛放下,立刻圍上了一群人。
“這就是農場發的衣服和鞋呀,真帶勁兒。”
“哎喲,還有背帶褲呢,咋穿呀?”
“有我的沒有?”
“讓我試試。”
在七嘴八舌亂哄哄的議論中,人們動手撕捋,翻撿衣服,推推搡搡,你爭我奪,亂成一團。
“哎哎,哎,別搶,別搶,排號。”羅益友和荒妹,一手壓著衣服,一手向外推搡眾人,“這是按數領來的,誰發,誰不發,得問咱們王村頭,他知道。”
王繼善陪著方春、魏曉蘭來到脫坯場。王繼善眯起眼睛(帶著欣賞的神色),看著亂哄哄的場麵,問:“怎麼回事兒?怎麼回事兒?”
羅益友:“他們要搶衣服、搶鞋,問有沒有他們的。”
王繼善:“不能亂搶,不能亂搶,給誰,都是有份的,這叫農場職工的‘勞動保護’。”
王繼善拎起衣服和鞋、棉褲、帶杠的黑棉大衣:“這是給拖拉機手穿的。這鞋呢,叫農田鞋,下大地的每兩年每人一雙。這是將來建豬舍,喂豬的穿的。這件黑棉半截子大衣是喂馬的穿的。”
二驢子媳婦:“喂,我說王村頭呀,這幾天我就想問問你,咱們這些身強力壯的都成農場職工了,你還說老老小小都有好處,那老的、小的這不就都一腳踢在門外了嗎?”
方春在旁邊喊:“喂,王隊長,咱們開會了,再商量商量慶祝會的事情。”
王繼善:“好,你們先商量著,我一會兒就去。”
老老小小擁上來:“是呀,我們一點好事兒也沒有啊!”
王繼善麵對哄亂的人群,略一沉思的樣子,說:“哎,你們問這話叫--”
二驢子媳婦指問:“叫什麼?”
王繼善:“叫我怎麼說呢?”
二驢子媳婦:“還怎麼說,你王村頭為八家子辦事精明小半輩子,這回掉鏈子了!”
王繼善:“掉鏈子?我王繼善能掉那鏈子嗎,職工家屬有職工家屬的待遇……”
望著亂成一團的人群,魏曉蘭皺起了眉頭。
12
夜,魏曉蘭在宿舍裏氣得來回走動。
“方場長,你看這亂糟糟的,哪兒像個國營農場的樣子,連個會都開不起來。”魏曉蘭氣惱地說,“又野又瘋,跟群野馬似的,一點規矩都沒有。”
“所以,毛主席才說,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嘛。”方春轉了兩圈,轉頭對坐在炕沿上的魏曉蘭說,“小魏同誌,你得拿出點方法來,認真整治整治,不然,你沒法幹。”
魏曉蘭站起身:“方場長,你幫我拿拿主意,用什麼方法最好?”
“先從隊列抓起,嚴明組織紀律。”方春略想了一下,把手一揮,“用部隊上帶新兵的辦法,先把這盤散沙捏成團。”
魏曉蘭眼睛一亮,說:“方場長,你水平真高,一下子就抓到點子上了。”
方春咧嘴一笑:“這有啥水平?這點事都想不到,我這場長還咋幹?小魏,你去通知王隊長,明天咱們就開始。”
13
朝陽升起。
幾十號八家子男女青年列成橫隊,方春站在隊前,惱怒地說:“怎麼搞的,說了幾遍了,齊步走是先邁左腳,指揮員口令一下達,一抬左腳,擺右臂,二左腳放下,右腳抬起,左臂擺到胸前,然後再是一,右腳放下,左腳抬起,右臂擺到胸前,這樣交叉進行,周而複始,一、二、一,一、二、一。就是這樣。好了,我喊口令,再來一次。齊步走。”
隨著口令的下達,眾人抬起了腳,仍然是有抬左腳的,有抬右腳的。
盡管方春反複強調,隊列裏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還是好些人聽不懂方春的話。
方春靈機一動,說:“右手,你們知道吧,就是拿筷子的這隻手,握鐮刀的這隻手,先擺動到胸前,抬起相對的那隻腳,記住了吧。”
眾人喊:“記住了。”
方春說:“好,再來一次,齊步走,一……喂,二驢子,你怎麼還抬右腳呢?”
二驢子眨巴眨巴眼睛說:“方場長,你讓我抬的呀,你說,拿筷子的手先擺,我這拿筷子的手就先擺了,不出右腳,不就順拐了嗎?”
眾人哄地大笑起來,弄得方春滿臉通紅。
魏曉蘭走到方春身邊,說:“方場長,你休息一下,讓我來試試。”
魏曉蘭站在隊列前,喊:“二驢子,你出來一下。”
二驢子用手一指鼻子說:“你叫我,我咋的了?”
魏曉蘭走過去,“好,站好,先擺拿筷子的手,齊步走一。”
二驢子又擺左手,出右腿。隊列裏又笑出聲來。
魏曉蘭走到二驢子麵前,二話沒說,起手就是一個大耳光,頓時二驢子臉上出現了五個手印。
隊列裏的人愣了,二驢子捂著臉說:“你,你打我幹嗎?”
魏曉蘭瞪著眼睛,用手點著二驢子說:“你裝什麼蒜,你究竟用哪隻手拿筷子,你說?”
二驢子翻著眼睛,沒敢出聲。魏曉蘭厲聲說:“要想種國營農場的鐵杆莊稼,人就老老實實聽方場長的話,要想起刺兒,你立馬給我滾蛋。”
14
高大喜和方春在賈述生的馬架子兼辦公室裏。
“哈哈哈,你說,魏曉蘭就這樣,就把八家子這幫坐地炮給鎮住了!”高大喜神采飛揚地對賈述生說。
“是啊,不到一個禮拜,八家子這幫玩意兒徹底老實了,現在,小魏在那裏說啥是啥。”方春說。
高大喜一拍賈述生的肩膀說:“述生,我咋說的,魏曉蘭是個帥才,是大破天門陣的穆桂英。”
賈述生望了望方春:“老方,你回來的時候,小江南那邊在幹什麼?”
“昨天,小魏又帶他們去渠首踏察去了。”
“哎呀,天氣預報有雨,別把他們澆著啊。”賈述生關切地問。
辦公室的門開了,王繼善慌慌張張走進來:“賈書記,你快去看看,魏書記燒得夠嗆。”
高大喜急忙問:“咋的了,王隊長,你慢點說。”
王繼善喘著粗氣,把大鞭子往桌邊一放,比比畫畫地說:“昨天在渠首碰到了大雨,把魏書記淋得呱呱的,回來就發燒,一直燒到現在。”
“人呢?”賈述生站了起來。
“到醫務所去了。”
15
月光下的八家子村像過節一樣熱鬧起來了。
村邊小河旁,一棵老榆樹下的場院裏。全村男女老少聚成一個大圓圈,都穿著綢緞上衣,紮起綢子。
老榆樹上掛著氣燈,人圈四周點著鬆明火把。
圓圈中間一條長凳。
賈述生、高大喜、方春、薑苗苗、魏曉蘭錯落地站在長凳旁邊。
王繼善:“請注意了,注意了,老少爺們兒,今兒晚上是慶祝咱們八家子村加入了國營大農場,我來介紹介紹領導。”
王繼善一一介紹完,介紹魏曉蘭:“這是組織上給咱們派來的魏書記。”
有人站起來問:“王村頭,你呢?”
王村頭:“別多嘴多舌的!大家呱嘰呱嘰,歡迎,那就請魏書記講話吧,掌聲。”
魏曉蘭:“不,請賈書記先講。”
賈述生:“講就講,剛才不是有人問過老王嗎?組織上也定了,咱們這八家子不再叫八家子村,叫光榮農場四隊了,魏曉蘭同誌是書記,老王是隊長!”
王繼善得意地說:“你們是國營農場職工,我就是國家正式幹部了!”
甲站起來問:“魏書記,你說,出工掙工資,下雨怎麼辦?”
賈述生:“有誤工補貼,我已說了,一天工資是一塊五毛錢,下雨天不出工就得百分之八十,是一塊兩毛錢。”
乙又站起來問:“那,要是生病不能出工呢?”
賈述生:“大夫開病假條,發百分之百工資。”
乙又問:“老了幹不動了呢?”
賈述生:“發養老金呀,能幹時是多少,退了還是多少。”
丙是老漢,站起來,興奮地問:“沒兒沒女的要是死了管不管呀?”
賈述生:“管呀,有喪葬費。”
高大喜插一句:“連棺材都給買。”
丙老漢捋著胡子哈哈一笑:“太棒啦,這社會主義農場真棒,管下雨,管有病,還管養老送終!”
老鄉們一陣嘰嘰喳喳的笑語。
賈述生:“剛才我想說的就是這些,你們都問了,我也就說完了。”
嗩呐起,鑼鼓響,廣場上扭起了東北大秧歌。
附近的樹林子裏,兔子跑,野雞飛,麅子亂奔起來。
八家子的夜,沸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