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 3)

草根跳下車湊上問:“許場長,你們當場兌現豆款吧?”

許諾似乎沒聽見,隻顧和小雪說話,很高興地:“小雪,這個舉動我倒非常讚賞,”他瞧一眼小雪的雪花紗巾,突然詩意大發似的說,“你這一舉動,就像你的名字,是一朵融化進咱北大荒黑土地裏一朵純美無瑕的雪花。不過,交給我這裏也很麻煩……”

小雪笑笑說:“我怎麼看你不像個場長啊。”

許諾問:“像什麼?”

小雪笑笑說:“就有點像當年講台上的教授的感覺,那麼富有詩意。”

許諾突然神不由主地支吾說:“可能,可能……”

草根聽著,有些瞧愣了,傻了一樣在那裏站著。

小雪察覺了草根的神情,轉了話題說:“許老師,我說的賣大豆的事情怎麼樣?”

許諾有點難為情地說:“我們浸油廠倒是能兌現收購款,不過……哎,一兩句話說不清楚。”

小雪嗤地一笑:“當場長了,怎麼還像在大學當老師似的,說話總留刪節號,一個買賣大豆生意,我出大豆,你們出錢就是了嘛!”

許諾:“不那麼簡單。”

草根在一旁說:“小雪姐,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呀?”

這時,牛紅坐著棗紅色轎車也到了這裏,停在離大吉普車不遠的地方,賊眉鼠眼地直往這邊瞧。

許諾指指旁邊農場賓館說:“小雪,這事我還得和你細說,你先到賓館,我馬上打電話給總台服務員給你安排個房間,先休息一下。我有點兒急事兒,處理處理就過去。”

“對了,許場長,”小雪剛要叫許老師,很快又改了,“我先到你們浸油廠去一下吧。”

“問題很複雜。”許諾說,“不,還是先到賓館去。”

草根有點發蒙:“小雪姐,咱們來賣豆子,到賓館幹什麼呀?”

小雪好像沒有聽到草根在說什麼,隻感覺到他在說話,含糊其辭地說:“你聽著。”腦海裏閃出一個鏡頭:在大學自習課堂上,小雪指著作業本問,“許老師,這樣行嗎?”許諾:“不,先這樣。”然後拿起筆在小雪作業本上畫起來。

小雪詭秘地一笑,對許諾說:“還是當年那個口氣那麼命令我。”

許諾笑笑:“是嗎?”

小雪:“那好吧。先到賓館,你可要抓緊點啊。”

許諾握住小雪的手說:“回頭見。”

小雪:“回頭見。”

許諾坐的大吉普調頭駛向農場辦公大樓,小雪和草根先後上了膠輪拖拉機,小雪說:“開車,到賓館去!”

草根愣愣地瞧了小雪一眼,啟動車向賓館開去。

北大荒秋天的陽光暖融融的,倘若你不看樹葉,不看田野,則以為是一個美好的春天呢。

許諾坐在車裏,瞧著窗外的天空,閃動過的路燈、樓房,心裏也奇怪,心情怎麼一下子這麼好,麥芒的羞辱好像已經過去很久,早遠遠棄之腦後了。大吉普駛到辦公樓門前,他下車進樓,直奔會客室。他一進會客室,握著魏思來的手說:“思來,讓你久等了。”

魏思來說:“沒有,剛到不一會兒。”

許諾:“快請坐,快請坐。”

倆人坐下,服務員開始倒茶。

魏思來:“許場長--”

許諾接過服務員遞過的茶杯,直瞧著魏思來:“別一口一個許場長、許場長的,就叫我老許嘛。”

魏思來歎口氣:“叫什麼不重要,看到你們場這麼紅火,我真是自愧不如呀。”

許諾說:“不能這麼說,你們雁窩島農場是第一批建場的,離退休人員多,自然就負擔重。”

魏思來說:“先不說這了。我就直來直去吧,老許,我見今年大豆市場好,貿然賒了職工兩萬噸大豆,一時加工不出來又不想甩手,職工要款要得緊,你們場有存款,能不能先借給我點錢,給我打圓場,應應急?”

許諾沉思一下,在算賬:“兩萬噸,要兩千萬吧?”

魏思來點點頭:“差不多。”

“我也知道,”許諾說,“霸王集團搶占大豆市場的態勢很猛,我有股火正憋著發不出去呢!你們的浸油廠大,你做得好,控製一點是一點,就是不能甩手。我知道你借了也能還上,不過這兩千多萬的支出,我得和班子成員們商量一下。”

魏思來激動地站了起來,緊緊握住許諾的手說:“許場長,你有這個態度,我就心裏有底兒了!”

“坐下,坐下!”許諾讓魏思來坐下,倆人就大豆市場的競爭形勢嘮了起來。

10

八隊辦公室門前大道上停放著二十多輛大小膠輪拖拉機、馬車、牛車,還有不少新開來的銜尾而接,停成了一長串,遠處還有往這邊來的。在排頭一輛大膠輪拖拉機旁,高新潮朝後瞧瞧,一擺手,大聲喊:“鄉親們,走,到浸油廠開倉拉豆子去呀--”

他身旁有幾名拖拉機手迎合著,吆喝著:“高隊長,我們聽你的!”“高隊長,隻要多賺錢,你說咋的就咋的!我們吆喝!”

“這就好,”高新潮大喊:“鄉親們!出--發--”

高新潮鑽進拖拉機駕駛室,掛上擋,踩油門,拖拉機突突突前進起來,後麵一排膠輪拖拉機幾乎同時發出“突突突”的聲音,車煙囪裏冒著一股股黑煙,一時間,一股油煙把八隊上空染得烏煙瘴氣。一輛輛啟動起來,膠輪拖拉機速度越來越快,跟在後邊的牛車、馬車隨著吆喝聲、鞭子聲也啟動了。此時,拖拉機聲、吆喊聲、甩鞭子聲響成了一片,小小八隊沸騰了一樣。

許諾和魏思來還在談著,許諾見魏思來情緒很高,不好一下子切斷。他看看手表,終於耐不住了:“魏場長,我盡量幫你,就是要研究一個讓我們班子成員都放心的辦法,簽份很具體又實實在在的協議書。”

魏思來高興地緊緊握著許諾的手:“太好了,那就抓緊吧,越快越好呀。”

許諾看看手表說:“已經是午飯口了,剛才我來時碰見小雪了,走,咱們一起去吃點飯吧。”

“小雪?”魏思來感到奇怪:“她來幹什麼?”

許諾說:“我急著來見你,隻聽她說你們浸油廠不兌現現金,想把她現有的一些豆子賣給我們浸油廠。”

魏思來一皺眉頭:“不,不行啊,你知道吧?麥芒她……”

“我剛和她生完氣。”許諾說,“我知道,走,小雪被我安排到賓館休息,咱們一起去簡單吃點午飯,一起給她做做工作,讓她還是把豆子交給你們,回頭就商量你的事情,怎麼樣?”

魏思來起身:“好吧。”

倆人走出辦公大樓朝農場賓館走去。

小興安農場後建於雁窩島農場,規模小,耕地麵積少;浸油廠是適應自給自足經濟需求而建的,規模當然也就不會大。雖說廠小,廠房、加工設備卻都顯得很有生氣,新刷的院牆,廠房那麼新鮮潔淨,就像一棵茁壯生長的小樹,勃氣煥發,最不同的是大門那個長長的牌子上那一行耀眼的大字:小興安大豆加工股份有限公司。

兩輛往外運豆子的大卡車剛駛出大院,拉豆子的兩輛大卡車又駛進了廠院。

牛紅駕駛著棗紅色的小轎車一溜煙駛進大院,直奔到倉囤跟前,來了一個急刹車,速下車,把麥芒拽到一旁,帶有火氣地說:“麥姐,不光是魏思來來了,小雪也來了。”

“怎麼?”麥芒瞪起眼珠子:“小雪也來了?她來幹什麼?”

牛紅說:“誰知道呢,讓我感到神神道道的。”

麥芒問:“沒看錯吧。”

牛紅一撇嘴:“沒有,看錯誰,我還能看錯她!剝皮認得她骨頭,誰不知道她小雪是全北大荒挑逗男人的狐狸精,逗逗這個,撩撩那個,把那個書呆子草根逗引到家裏,弄得人家神魂顛倒,就是不結婚!麥姐,你說,許諾拿你這麼不當回事兒,是不是……”

麥芒咬咬牙說:“紅妹,我也這麼想過,可是抓不住把柄呀。”

“太粗心了!”牛紅說:“你平時沒注意點兒?”

“哎,我就是粗點兒,能那麼沒心嘛!”麥芒說:“注意了,我偷偷從郵電所調過許諾一年的手機號,沒發現什麼。”

“哎呀我的傻姐姐。”牛紅:“你就是調到個小雪的手機號能怎麼的?要抓就得抓現行。”

“可也是。”麥芒說:“紅妹,你確實看準了?你說,這時候,他倆一起來幹什麼?”

牛紅說:“哎呀,我的麥姐,我親眼看見,你家許場長先把小雪安排到賓館去,又去見魏思來了。”

“魏思來能給他們拉皮條。”麥芒咬咬牙:“好,我讓你們狗扯羊皮,我讓你們幽會……”

“我看你猜的八九不離十。”牛紅開始加綱,“就是,就在你和許場長吵幾句的時候,他們一起來幹什麼呀,我看這裏準有蹊蹺事兒!”

“哼!”麥芒聽著,一股濃濃的酸溜溜味兒,從心底噴出,一直躥向腦頂和腳跟,說:“我說呢,這幾年許諾對我沒那幾年好了呢,說啥他不聽啥,我說上東他上西,我說打狗他罵雞,原先我還隻是懷疑,原來真是這個狐狸精在背地裏勾扯我家許諾呀?”

“時下,這樣不要臉的女人太多!”牛紅:“麥姐,要是攤到我身上,非給她點厲害嚐嚐!也就是你這樣老實巴交的,礙麵子。”

“你以為我真的好欺負呀!”麥芒頓時被激得火冒三丈:“紅妹,走,陪我走一趟,我一定好好教訓教訓她!讓她嚐嚐我老娘的厲害!”

牛紅心裏暗喜,嘴上推脫:“麥姐,這事兒我不能去呀,不是紅妹不支持你,讓許諾嗆幾句,我沒話說。背後裏怎麼幫忙都行,需要時候盡管說!”

麥芒長噓一口氣說:“那,你用車把我送到賓館門口吧。”

牛紅搖頭:“那也不好,來--”

牛紅拉著麥芒來到廠門口,順手一擺招來一輛摩托出租車,給了出租司機五元錢,說:“兄弟,請你把我這個大姐送到賓館門口。”

司機揣起錢:“沒問題,謝謝,謝謝。”

麥芒氣哼哼地上了摩托車。

牛紅瞧著開走的摩托車,得意地笑了好久好久。

11

北大荒農墾局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建設,已經成為一座別具特色的繁華農墾城,農航站的上百架航化飛機、降雨站的幾百架高射大炮等展示著她別具神采的風姿。這裏曾是兵團司令部,一直莊嚴而穆靜,敢在辦公大樓門前大聲喧嘩的都是極少數。近年來,一下子變的不那麼平靜了。

高新潮帶領百十多名職工簇擁在大樓門口。扯著標語:“強烈要求雁窩島農場還我們大豆款!”“我們要求保護合法權益!”“我們要見吳局長!”

辦公室主任劉風耀站在台階上:“同誌們,你們先回去,我一定把你們反映的問題轉達給吳局長。”

眾人舉手呼喊:“不行,不行,我們要見吳局長。”

眾人嚷成一團,亂哄哄響成一片。

……

吳局長正在辦公室裏翻閱文件,聽到外邊嚷成一片,離開辦公桌到窗前一看就知道是雁窩島農場浸油廠的,焦急地轉過身來邊踱步邊自言自語地說:“胡來,簡直是胡來!”

劉風耀推門進來,六神無主的樣子說:“吳局長,雁窩島農場那些職工,還有些農村的,他們說什麼也不走,信訪辦拿他們沒招兒,我怎麼勸說也沒用,找不到魏場長,非見你不可……”

吳新華急得來回踱步:“這個魏思來,好漢做事好漢當呀,躲什麼呢,躲得過初一還能躲得過十五……”

外麵傳來要見吳局長的呼喊聲。

“哎--”吳新華長歎一口氣:“這個魏思來!給我惹這麼大的亂子!”

劉風耀:“吳局長,我通知公安局撒下人馬找魏思來……”

吳新華搖搖頭,來回踱著步。

12

燦爛的陽光裏裹著颼颼的涼風,時緊時鬆,想把秋天快點送走,想把春天快點吹來,使大地一下子幹燥起來,催得人們浮躁起來。

人在浮躁的時候、興奮的時候,還是苦惱至極的時候,往往會疏忽。小雪多年來偶見許諾,許諾偶見小雪,以前的恩怨竟一下子淡了,大概因為他們曾有過深情交往的日子,這一來,小雪竟把跟在身邊的草根給大大疏忽了,許諾呢,也把關照隨客的禮節疏忽了。

草根撅著嘴,坐在駕駛室裏,一會兒看看手表,一會兒喘粗氣,一會兒捶胸,一會兒揮拳砸舵。實在耐不住性子了,忽地拔下車鑰匙,倏地跳下了車。

小興安農場賓館餐廳的一個單間裏,許諾、魏思來、還有小雪連吃帶談,各自興趣正濃,小雪忽然醒悟的樣子問:“許場長,我帶來的草根安排了沒有?”

許諾不好意思地:“哎呀,光顧忙了,你也沒提醒我一下!”

小雪呼地站起來往外跑,路過吧台,服務員對小雪喊:“你叫小雪吧,一位男士給你的鑰匙。”

小雪接過鑰匙一愣,跑到膠輪拖拉機跟前,看看駕駛室空空的,抬頭喊:“草--根--草--根--”

小雪走後,許諾對魏思來說:“來,咱倆先喝著。”

許諾剛舉起啤酒杯,手機響了。許諾放下酒杯,接起手機:“喂,噢噢,吳局長,你好。”

吳新華坐在辦公桌前手握電話:“許諾,你在小興安農場吧?”

許諾回答:“吳局長,我在,正在接待雁窩島農場的魏思來場長。”

吳新華問:“噢,魏思來在你那裏?”

許諾回答:“是。”

吳新華問:“他什麼時候去的?”

許諾回答:“今天上午到的。”

吳新華猶豫不定地說:“好,你倆馬上到我這裏……”

這時,小雪沒精打采地走進來,坐下了。

吳新華又改變了主意:“不,你倆等著吧,我馬上趕到你們那裏。”

“吳局長,你好長時間沒來小興安農場了。”許諾說:“好吧,我們等著你。”

魏思來衝著小雪說:“草根呢?”

小雪生氣的樣子:“不管他!”

這些許諾都沒有察覺到,揣起手機,舉起杯,衝著小雪剛要說什麼,麥芒“砰”地踢開門闖了進來,雙手掐腰,臉漲得通紅,咬著牙,兩眼噴火似的發光。

許諾等三人一驚。

麥芒指著小雪:“好啊,楊小雪,你這個狐狸精,我說許諾這幾年對我怎麼大變樣了呢,原來是你在他後邊搞鬼的呀……你膽子也太大了,竟敢勾扯到我家門口來了……”

“你……你……”小雪臉憋得通紅,忽地站起來,“麥芒,你說話可要負責任,別血口噴人。”

“哼--”麥芒用鼻子哼了一聲,“噴你,我還要教訓你呢!”

她說著衝到桌前,雙手抓起一盤菜就要往小雪身上潑,卻被許諾緊緊抱住,然後,使勁捏住了她的手腕子。

“哎呀--”魏思來湊上去,“嫂子,別誤會,我和小雪是來辦事兒的!”

麥芒把怒火又衝向魏思來:“辦事兒,是和許諾辦吧?是辦見不得人的事兒吧?”

魏思來向麥芒訓斥:“麥芒,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這麼不講理。”

“你們合夥欺負我!”麥芒掙著罵著還要去打小雪,“我和你們沒的理講!”

這時,賓館經理,一些服務員也趕來了,往外推麥芒。

魏思來拉一把:“小雪,你先走吧。”

麥芒被人推著出了門。

麥芒指著小單間罵:“小雪,你這個臊狐狸,兔子沒長尾巴隨根兒,你爸年輕就不是好東西……”

小雪有苦隻好往肚子裏咽,也是,她從小到大還沒受過這麼大委屈,即使當年老爸不同意她和許諾的婚姻的時候,隻不過是憋氣,偷偷掉了幾次眼淚,也沒像今天這樣,她邊掉眼淚,邊往膠輪拖拉機處跑,連那條心愛的雪花紗巾飄落了都不知道,含著眼淚上了膠輪拖拉機。

許諾呢,什麼也顧不上了,隻覺得實在是對不起小雪,忘記了自己是場長,撿起雪花紗巾,邊追邊喊:“小--雪--小--雪--”

小雪頭也不回,攀上了駕駛室,使勁一掛擋,膠輪拖拉機噴出一股黑黑的濃煙,突突突開走了。那煙那麼濃,那啟動的聲音那麼粗獷,像是在發怒。

小雪噙著眼淚,駕駛著膠輪拖拉機疾駛在農場區的中心大街上,目光左右搜尋著,一下子發現了公共汽車站候車的草根。她停住車,跳下來,大喊了一聲:“草根!”

草根已經發現了小雪,扭頭擺手叫了一輛出租車,車一停便貓腰鑽了進去。小雪掉轉車頭追上出租車,小雪跳下車,在前麵攔住了出租車的去路。

草根命令出租車司機似的:“師傅,快調頭。”

出租車司機調轉車頭。草根說:“師傅,加速直行。”

小雪上了膠輪車,等調過頭來,出租車已駛出好遠,她又急又氣,跺著腳,大喊:“草--根--”

出租車繼續疾駛著。

小雪往靠椅後背一靠,眼淚倏倏地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