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小興安嶺密林深處靜得出奇。寒冷,凍僵了一切。大小鳥獸都蜷曲在窩裏,不再有夜遊的了。它們承受著這初次襲來的寒冷,比在數九隆冬裏還要覺得難熬哩。
林地上鋪的薄薄的積雪,已經不像剛飄落下來時那樣鬆軟,腳踏下去發著“咯吱咯吱”的聲音。
剿匪小分隊的同誌們踏著積雪,在密林裏,急匆匆地前進著。
林隊長背著小奴卡打頭開路,劉機槍和幾名戰士幾次要換背,他都沒讓。小奴卡趴在他的背上,在茫茫夜色中閃著明亮的眼睛,嘴巴兒挨近林隊長的耳朵,用手悄悄地指著前進的方向。
這路,小奴卡太熟了。
“阿牙綽安叔叔,站住吧。”小奴卡讓林隊長停下,從他的背上滑下來,說,“咱們不能走出了這片林子,奔那條毛毛道了,這兒離那兒還挺遠哩。按往常,我估計阿爸快回來了。再說,這兒沒有通往毛毛道的小路,我阿爸要真是上了蟒猊峰,下了毛毛道,也是摸著方向進烏力楞的,咱們在這兒等著有把握。”
劉機槍問:“小奴卡,下雪了,黑獵犬還能找到毛毛道?”
“能!”小奴卡回答,“我阿爸可記路啦。”
“好,聽你的。”林隊長瞧瞧夜色茫茫的前麵,又回頭瞧瞧來時的方向,擔心地問,“小奴卡,咱們在這兒等著,要是有點動靜,烏力楞裏能聽到不?”
“聽不著。”小奴卡撒眸撒眸身邊幾棵樹,都非常眼熟,“我常到這兒來,進山也常從這兒過,其實,這兒離烏力楞也不近哩!”
在林隊長指揮下,戰士們都蹲到了緊緊相依的兩棵大樹旁。
“劉機槍,你的任務是密切注視著烏力楞那邊的動靜。”林隊長下達完命令以後,在大家中間坐下,讓小奴卡坐到自己的腿上。
寒冷靜謐的夜空,又飄灑開了銀花玉蝶般的雪花。隨著雪花越灑越密,昏黑的夜空,變得白茫茫了。
大家都注視著,傾聽著周圍的一切。
“小奴卡,”劉機槍擔心地問,“博博彥把黑獵犬放出去執行任務,你也能截住?”
“能呀!”小奴卡說,“隻要博博彥不跟著,我喚一聲阿爸,它就能呼呼地跑到我跟前來。”
林隊長讓小奴卡往自己的胸前靠靠,坐穩當後問:“小奴卡,你為什麼不像博博彥那樣也喊黑獵犬黑黑呢?為什麼要喊它阿爸?”
沉默。
“那……”小奴卡支吾了一會兒才說,“它是我阿爸,我才那樣喊。”
在黑黝黝的夜色中,離得再近,也看不清小奴卡麵部表情的急驟變化。以往,別說外族人,就是部落裏的大人或孩子,誰要一提這事兒,他就反感極了,甚至會被激怒。現在聚集了兩年多的酸鹹苦辣,在他小心窩裏翻騰起來。他想一下子把它傾倒出來,又想把它埋在心窩的深處,一點一滴也不外露……
“小奴卡,”小興安也在一旁沉不住氣了,“說說嘛,我們心裏都挺納悶兒的。好好的人,憑什麼喊獵犬阿爸呀!”
“嗚嗚嗚……”誰知,小興安語音一落,小奴卡竟把頭倚在林隊長懷裏哭出聲來。
寒風抖索著無數禿禿的枝梢,紛紛揚揚的雪花像要把小興安嶺埋葬似的,漫天飄落著,很快就覆蓋住了從烏力楞來時踏出的腳印。這初冬的午夜,已經明顯地比白天寒冷了。
小奴卡打了一個寒噤,林隊長急忙脫掉棉上衣給他披上,安慰說:“小奴卡,不要哭,有什麼冤屈的事兒盡快說,我們幫你出氣!都要參加我們阿牙綽安了,還興哭鼻子?!”
“阿……牙綽……安……叔叔,”小奴卡哽噎地說,“誰也幫我出不了氣。”
林隊長說:“那你也說說!”
小奴卡點了點頭。
林隊長聽聽周圍沒有動靜,吩咐劉機槍往烏力楞方向走上一段,吩咐小興安往蟒猊峰方向走一段,要密切注視著動靜,有情況立即報告。
劉機槍和小興安走後,林隊長催小奴卡:“小奴卡,說說吧!”
小奴卡猶豫了一下,講了起來:
三年前,我都記事啦。我們的烏力楞不在這裏,是在摩日峰腳下一片朝太陽的地方。嘿,你們是不知道呀,真氣人!羅刹和幹溜子常到烏力楞裏來搶啊奪的不說,有隻老大老大的黑瞎子還常來烏力楞裏鬧騰,有一回,一天就墩死兩個娃崽。
這隻黑瞎子可厲害啦,大得出奇,有平常兩隻黑瞎子大,那嘴就像樺皮大簸箕,每根牙就像一把小卡濤又尖又快,腦門比腰還粗,像腿那樣粗的樹,它不費勁兒一撞就倒,槍砂根本就打不透它的肉皮,因為它常在鬆樹上蹭癢,上麵有一層厚厚的鬆油子。因為黑瞎子是太帖,又不能打死,博博彥下令,誰要能教訓教訓它,以後不再來烏力楞鬧騰,就給賞。
你們知道嗎?我阿爸活著的時候,是烏力楞裏最棒最棒的莫日根哩!那陣兒,烏力楞裏的莫日根頭頭,不是現在的塔坦達,是我阿爸。
那天,阿爸領著我進山,在蟒猊峰底下遇上了這隻黑瞎子。這黑瞎子那個凶勁兒呀,看見我們以後,就氣勢洶洶地撲來想吃我和阿爸。阿爸讓我躲在一邊,和它拚搏起來,想教訓教訓它。因為前幾天,它還到烏力楞裏鬧騰了一頓,撞翻了一座仙人柱,舔沒了一個獵手的鼻子。
我阿爸可有招兒啦。他不用獵槍,故意逗引熊瞎子來撲他。熊瞎子一撲,阿爸就倏地一躲閃,接著猛一扭回身就刺,連著三個回合,刺它的肚皮都沒有刺透。又一個回合,阿爸把緊握的卡濤朝它的一個眼窩刺去,卡濤一下子就插到了裏頭,挑出了一個大眼球。阿爸準備繼續刺另一隻眼時,黑瞎子見勢不妙,掉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