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 酷吏傳第六十(3 / 3)

嚴延年字次卿,東海下邳人也。其父為丞相掾,延年少學法律丞相府,歸為郡吏。以選除補禦史掾,舉侍禦史。是時,大將軍霍光廢昌邑王,尊立宣帝。宣帝初即位,延年劾奏光\"擅廢立主,無人臣禮,不道\"。奏雖寢,然朝廷肅焉敬憚。延年後複劾大司農田延年持兵幹屬車,大司農自訟不幹屬車。事下禦史中丞,譴責延年何以不移書宮殿門禁止大司農,而令得出入宮。於是複劾延年闌內罪人,法至死。延年亡命。會赦出,丞相、禦史府征書同日到,延年以禦史書先至,詣禦史府,複為掾。宣帝識之,拜為平陵令,坐殺不辜,去官。後為丞相掾,複擢好畤令。神爵中,西羌反,強弩將軍許延壽請延年為長史,從軍敗西羌,還為涿郡太守。

時,郡比得不能太守,涿人畢野白等由是廢亂。大姓西高氏、東高氏,自郡吏以下皆畏避之,莫敢與C26C,鹹曰:\"寧負二千石,無負豪大家。\"賓客放為盜賊,發,輒入高氏,吏不敢追。浸浸日多,道路張弓拔刃,然後敢行,其亂如此。延年至,遣掾蠡吾趙繡按高氏得其死罪。繡見延年新將,心內懼,即為兩劾,欲先白其輕者觀延年意,怒,乃出其重劾。延年已知其如此矣。趙掾至,果白其輕者,延年索懷中,得重劾,即收送獄。夜入,晨將至市論殺之,先所按者死,吏皆股弁。更遣吏分考兩高,窮竟其奸,誅殺各數十人。郡中震恐,道不拾遺。

三歲,遷河南太守,賜黃金二十斤。豪強脅息,野無行盜,威震旁郡。其治務在摧折豪強,扶助貧弱。貧弱雖陷法,曲文以出之;其豪傑侵小民者,以文內之。眾人所謂當死者,一朝出之;所謂當生者,詭殺之。吏民莫能測其意深淺,戰栗不敢犯禁。按其獄,皆文致不可得反。

延年為人短小精悍,敏捷於事,雖子貢、冉有通藝於政事,不能絕也。吏忠盡節者,厚遇之如骨肉,皆親鄉之,出身不顧,以是治下無隱情。然疾惡泰甚,中傷者多,尤巧為獄文,善史書,所欲誅殺,奏成於手,中主簿親近史不得聞知。奏可論死,奄忽如神。冬月,傳屬縣囚,會論府上,流血數裏,河南號曰\"屠伯\"。令行禁止,郡中正清。

是時,張敞為京兆尹,素與延年善。敞治雖嚴,然尚頗有縱舍,聞延年用刑刻急,乃以書諭之曰:\"昔朝盧之取菟也,上觀下獲,不甚多殺。願次卿少緩誅罰,思行此術。\"延年報曰:\"河南天下喉咽,二周餘斃,莠盛苗穢,何可不鋤也?\"自矜伐其能,終不衰止。時,黃霸在潁川以寬恕為治,郡中亦平,屢蒙豐年,鳳皇下,上賢焉,下詔稱揚其行,加金爵之賞。延年素輕霸為人,及比郡為守,褒賞反在己前,心內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蟲,府丞義出行蝗,還見延年,延年曰:\"此蝗豈鳳皇食邪?\"義又道司農中丞耿壽昌為常平倉,利百姓,延年曰:\"丞相禦史不知為也,當避位去。壽昌安得權此?\"後左馮翊缺,上欲征延年,符已發,為其名酷複止。延年疑少府梁丘賀毀之,心恨。會琅邪太守以視事久病,滿三月免,延年自知見廢,謂丞曰:\"此人尚能去官,我反不能去邪?\"又延年察獄史廉,有臧不入身,延年坐選舉不實貶秩,笑曰:\"後敢複有舉人者矣!\"丞義年老頗悖,素畏延年,恐見中傷。延年本嚐與義俱為丞相史,實親厚之,無意毀傷也,饋遺之甚厚。義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樂,取告至長安,上書言延年罪名十事。已拜奏,因飲藥自殺,以明不欺。事下禦史丞按驗,有此數事,以結延年,坐怨望非謗政治不道棄市。

初,延年母從東海來,欲從延年臘,到雒陽,適見報囚。母大驚,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謁母,母閉閣不見。延年免冠頓首閣下,良久,母乃見之,因數責延年:\"幸得備郡守,專治千裏,不聞仁愛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顧乘刑罰多刑殺人,欲以立威,豈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頓首謝,因自為母禦,歸府舍。母畢正臘,謂延年:\"天道神明,人不可獨殺。我不意當老見壯子被刑戮也!行矣!去女東歸,掃除墓地耳。\"遂去,歸郡,見昆弟宗人,複為言之。後歲餘,果敗。東海莫不賢知其母。延年兄弟五人皆有吏材,至大官,東海號曰\"萬石嚴嫗\"。次弟彭祖,至太子太傅,在《儒林傳》。

尹賞字子心,巨鹿楊氏人也。以郡吏察廉為樓煩長。舉茂材、粟邑令。左馮翊薛宣奏賞能治劇,徙為頻陽令,坐殘賊免。後以禦史舉為鄭令。

永始、元延間,上怠於政,貴戚驕恣,紅陽長仲兄弟交通輕俠,臧匿亡命。而北地大豪浩商等報怨,殺義渠長妻子六人,往來長安中。丞相、禦史遣掾求逐黨與,詔書召捕,久之乃得。長安中奸猾浸多,閭裏少年群輩殺吏,受賕報仇,相與探丸為彈,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喪;城中薄墓塵起,剽劫行者,死傷橫道,BB7A鼓不絕。賞以三輔高第選守長安令,得一切便宜從事。賞至,修治長安獄,穿地方深各數丈,致令辟為郭,以大石覆其口,名為\"虎穴\"。乃部戶曹掾史,與鄉吏、亭長、裏正、父老、伍人,雜舉長安中輕薄少年惡子,無市籍商販作務,而鮮衣凶服被鎧扞持刀兵者,悉籍記之,得數百人。賞一朝會長安吏,車數百輛,分行收捕,皆劾以為通行飲食群盜。賞親閱,見十置一,其餘盡以次內虎穴中,百人為輩,覆以大石。數日一發視,皆相枕藉死,便輿出,瘞寺門桓東。CF43著其姓名,百日後,乃令死者家各自發取其屍。親屬號哭,道路皆DF4F欷。長安中歌之曰:\"安所求子死?桓東少年場。生時諒不謹,枯骨後何葬?\"賞所置皆其魁宿,或故吏善家子失計隨輕黠願自改者,財數十百人,皆貰其罪,詭令立功以自贖。盡力有效者,因親用之為爪牙,追捕甚精,甘耆奸惡,甚於凡吏。賞視事數月,盜賊止,郡國亡命散走,各歸其處,不敢窺長安。

江湖中多盜賊,以常為江夏太守,捕格江賊及所誅吏民甚多,坐殘賊免。南山群盜起,以賞為右輔都尉,遷執金吾,督大奸猾。三輔吏民甚畏之。

數年卒官。疾病且死,戒其諸子曰:\"丈夫為吏,正坐殘賊免,追思其功效,則複進用矣。一坐軟弱不勝任免,終身廢棄無有赦時,其羞辱甚於貪汙坐臧。慎毋然!\"賞四子皆至郡守,長子立為京兆尹,皆尚威嚴,有治辦名。

讚曰:\"自郅都以下皆以酷烈為聲,然都抗直,引是非,爭大體。張湯以知阿邑人主,與俱上下,時辯當否,國家賴其便。趙禹據法守正。杜周從諛,以少言為重。張湯死後,罔密事叢,浸以耗廢,九卿奉職,救過不給,何暇論繩墨之外乎!自是以至哀、平,酷吏眾多,然莫足數,此其知名見紀者也。其廉者足以為儀表,其汙者方略教道,一切禁奸,亦質有文武焉。雖酷,稱其位矣。湯、周子孫貴盛,故別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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