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鄧小平也談不上淵源。1949年二野進軍西南,路經武漢時我們才第一次見麵。八大後,他擔任總書記,接觸才多起來。我跟他就是工作關係,談不上多少私交。我佩服他也是真的,那是工作上產生的觀感。1954年我在黨代會上就講過:如果黨允許拜師的話,當主席的學生我不夠格,但我願拜鄧小平為師。我講這話代表們都是聽到了的,現在他落了難,我就翻臉朝他開炮?我做不出哪!當年那些代表們知道了又會怎麼想?
那次政治局生活會我一直沒吱聲。
幸虧還有周總理。全開炮了,總理沒開炮。
林副主席批判發言時候,我最坐不住。他是我的老領導,老上級,打國民黨立了大功;他信任我,我也尊敬他。他發言那麼激烈,我就想,莫非我錯了?可我也是革命了幾十年,這樣搞法明顯不對麼。劉鄧就算再嚴重,也隻是講到路線鬥爭,是黨內矛盾,不是敵我矛盾麼,怎麼能那樣搞?那麼搞我們是有教訓的喲……
陶鑄在落難時的這種傾訴,無疑表明了他的真實性情。他所說的教訓,或許可以從秘書丁勵鬆的一段回憶中得到答案:
毛主席曾經指示:將軍下連當兵,省的領導要兼大學教授和縣級領導。所以,陶鑄一度兼任中山縣縣委書記,我兼縣辦主任。在中山縣,他集中解決一些體製問題。他對大隊辦食堂提出懷疑,但是沒有徹底否定。那時說大食堂是社會主義的一塊陣地(後來他在廣東還是率先放棄了這塊“陣地”,是在中央下指示之前,這也是非有些膽量不可的)。他在中山縣看出不少問題,1959年去廬山開會,他的看法和彭德懷類似。會議前期,他講了許多和彭德懷類似的話,後來風向一轉,他給毛主席寫了封信。他起草,我幫助斟酌文字和抄寫,信首寫明:周總理並報主席。他在信中表明心跡:“我對黨中央、毛主席無任何二心,堅決保持一致……”廬山會議後沒有整到他。
那時,絕大多數老幹部,在幾十年的革命鬥爭實踐中,都得到了這樣一條經驗:跟著毛主席就是正確,就是勝利。
陶鑄也不例外。
可是,實踐證明,廬山會議毛澤東確實有錯誤,並且毛澤東本人也承認了。
1965年10月,毛澤東在彭德懷出任大三線副總指揮前,同他談了話。毛澤東說:“我們共事幾十年了,不要廬山一別,分手分到底,我們都是六七十歲的人,應當為後代多想事、多出力。廬山會議已經過去了,是曆史了,現在看來,真理可能在你一邊。”“對你的事,看來是批評過頭了,錯了,等幾年再說吧。但你自己不要等,要振作,把力氣用到辦事情上去。”
不難聯想,陶鑄在政治局生活會上不向劉、鄧開炮,以後又堅持保劉、鄧,各種原因中,廬山會議的經驗肯定也是起了作用。
當然,陶鑄向曾誌傾訴心聲時,不曾明確講到廬山會議的經驗。他講得多的是:“總理不打炮,我就有伴兒,有依靠。我就好堅持住。”
中共中央八屆十一中全會於8月12日結束,發表了公報。陶鑄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常委,又被任命為中央文革顧問。
當時陶鑄的心情實在難以名狀。
他不曾向劉、鄧開炮,在黨內的位置仍然獲得躍升。這說明他在政治局生活會上的態度是對的,至少不能說錯誤吧?
第一節 陶鑄一躍排第四觸怒林江做冤魂(8)
在政治局常委的排名中,陶鑄開始排在較後麵。名單交到毛澤東那裏,毛澤東認真看一遍,抓起粗大的紅藍鉛筆,用紅筆將“陶鑄”勾到“周恩來”之後,“陳伯達”之前。
於是,陶鑄便成為中國共產黨的“第四號人物”。
這說明,陶鑄在政治局生活會上堅持不開炮,雖然屬於不積極響應毛主席《炮打司令部》的號召,但他所表現出的品德和勇氣,還是受到了毛澤東的承認和讚賞。
為此,陶鑄又激動,又感激,又不安。
他求見毛澤東,懷著複雜的心情說:“主席,我是新上來的,排太前不好。我認為應該把我放到富春同誌後麵。”
毛澤東用親切而又透徹的目光望定陶鑄,微微一笑:“就是因為新上來的嗎?”
陶鑄微微低下頭,懇切地建議:“把陳伯達同誌調到第四位比較合適。他長期在您身邊工作,對主席思想領會比我快……”
陶鑄講的是真心話,盡管他與陳伯達有芥蒂。無論是派工作組問題還是炮打司令部,看來都是陳伯達站對了。
毛澤東理解地點點頭,將大手由裏向外輕輕一揮:“已經定了,不變了。伯達那裏我找他談談。”
陶鑄抬起眼簾望著主席,眼睛突然一紅,潮濕了。
他動了感情,他是個喜歡動感情的人。
毛澤東卻微微皺了一下眉。毛澤東也是一個喜歡動感情的人,但是在嚴肅的政治問題上,他不喜歡摻入私人感情。也就是說,毛澤東不喜歡在政治上帶有人情味。
這樣講也許不準確,不全麵。不過,胡耀邦1988年2月在小範圍裏有個講話,其中一段話似乎也有這種意思。
胡耀邦這段話的意思是,與林彪、陳伯達、康生相比,毛澤東對陶鑄隻是不很喜歡,有個“很”。原因是“但是還有一股人情味”。至於林、陳、康,那就談不上“很”,隻是一個不喜歡。
胡耀邦講話還是有一定權威的。這倒不光是因為他在粉碎“四人幫”後,出任中組部部長,掌握情況全麵、細致、準確,而且與他的閱曆有關。
在延安,陶鑄任軍委秘書長兼政治宣傳部長時,胡耀邦任組織部長,住在一起,很談得來,是感情融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