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陸定一堅持申訴,所以中央的紅頭文件算不得數了,他仍然被關著。
他維護的是一個共產黨員的政治生命和權利。在他看來,這種生命和權利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它比肉體的生存和監外的自由更加重要、更加寶貴——豈能為200元而折腰!
因此,他所麵臨的仍然是漫漫無期的監禁、一個又一個昏冥的白天和黑夜。
1976年,以“四人幫”的垮台為標誌,中華民族終於結束了為期10年的大動亂的曆史。然而,對於陸定一來說,“文革”的結束並不意味著他磨難生涯的結束。“兩個凡是”的緊箍咒仍然緊緊地套在他的頭上——毛主席的案,不能翻!
1977……
1978……
在秦城的在獄犯人簿上,仍然留存著“68164”這個編號。
在一個又一個深沉的夜晚,陸定一常常難以入眠。他回顧自己的一生,自從選擇革命的道路以來,艱苦奮鬥了半個世紀,始終抱定鞠躬盡瘁、奮鬥到底的決心。這一生,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心底無私天地寬”,現在雖含冤忍辱,而胸中是坦蕩的。
他相信,那白紙紅頭黑字並非公論。真正的結論會由曆史做出!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
第一節 增福堂女主人被綁懷仁堂陸定一蒙冤(8)
嗬,十多年未曾聽到鄉音了。江南的故鄉,一草一木都是親切的。他的腦海常常顯現出一片旖旎的景致:浩渺的煙波、清麗的水色、潔白的帆影——那是迷人的太湖風光。太湖的東岸,巍峨的錫山腳下,那就是他的故鄉——無錫。那裏有綠色的田疇、古樸的街市、古老的運河,有他度過的童年……
想到這些,他就會滿懷深情地輕聲吟哦起白居易的《憶江南》:
江南好,
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似火,
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令人刻骨銘心的還有太湖石,千姿百態,玲瓏剔透,風骨勁遒,蒼然之美聞名遐邇。太湖石是怎樣造就的呀——太湖的石農從石山之中采得石塊,將其投入太湖水中,千鑿萬斧采出石山的崗石,便又轟轟烈烈滾落湖底,在昏冥無光的萬頃波濤之下,靜臥不動,度過無聲無息的歲月,任湖水激蕩、衝刷、侵蝕、剝離。待數十年後,石農重新將它們從沉靜的湖底打撈上岸。重見天日的石骨,雖已是千瘡百孔,卻風韻異殊、蒼勁俊美!
太湖石有多麼不同尋常的磨礪生涯。由此聯想他自己,不也在動亂和囹圄中,堅韌地磨礪著生命和意誌?歲月蹉跎,時光如水,漂白了他的頭發,風霜如刃,在他的臉盤鐫刻下如壑的深紋。他經受人間煉獄的煎熬,雖創傷累累,卻盡顯傲然風骨、堅石精神!
“窮治極究經嚴酷,真金不怕烈火燒。”
這,正是這位一身正氣、剛強不屈的共產黨人的真實寫照!
在秦城大牢背誦《古文觀止》
13年漫長的監禁生涯,與世隔絕的生活,囚徒的起居方式,粗糙的飲食,種種迫害和折磨,壓在心頭的冤屈,對祖國命運的憂慮,孤獨和寂寞……這一切,對一位年逾花甲並逐漸邁入古稀之年的老人來說,無疑是一場生與死的考驗。
陸定一卻頑強地活了下來。
病魔也曾悄悄地將它的利爪伸向陸定一的軀體。
嚴刑逼供時期,他的心髒曾出現間歇跳,每分鍾20次。
再就是1972年,在一個早晨,他醒來,睜開眼睛,眼前卻黑蒙蒙的。這是怎麼啦,是天沒亮嗎?不對,剛剛還聽到起床的哨聲。他用手揉揉眼睛,睜開再看,仍然隻是暗淡、昏黃的光暈——啊,眼睛看不見東西了!
他被送到監外醫院的犯人病房就醫。經診斷,是眼底出血,經過一段時期的治療,視力有所恢複。於是他又被送回監獄。
然而接踵而來的是胸口發悶、發脹、發痛。胸膛裏像有一團什麼東西充塞其間,不斷腫大,令人脹痛難忍。
病魔又乘虛而入了。也許,跟在病魔背後的,還有死神的步履……
死並不可怕,但是要挺住,不能死。死了,不正順了迫害狂們的心願?
要活下去,即使是在深重的冤屈和非人的境遇中,也要頑強地活下去!
天是塌不下來的,因為我們的黨還在。個人的生存榮辱是次要的。哪怕天崩地裂,隻要中國共產黨在,中國就有希望!——他這樣想。活著,要活得硬朗,活得豁達,活得歡暢。
活著,應該笑,看誰笑到最後,看誰笑得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