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張勳卻不管你袁世凱的什麼眼色。他認為他誓死捍衛皇上和太後的觀念,在任何時候都是光明正大的。他並不想故意和袁世凱作對。他知道太後調他進京也僅僅是以防萬一,並不表明袁世凱真會貿然造反。而隻要袁世凱一天還表示忠於皇室,他便一天不拋棄和袁世凱的友誼。因而盡管袁世凱已經對他心生了芥蒂,但他對袁世凱,心裏卻仍舊坦然得很。他幾乎是開誠布公地和袁世凱保持著親密朋友和潛在敵對的關係。他這種奇怪的思維和舉止,簡直弄得袁世凱對他啼笑皆非。
皇帝、太後一齊死了。張勳和所有的王公大臣們一起,身穿縞素,一連27日每日排班到靈前號哭3次。本來,他作為一名外省提督,隻能在任所領旨遙祭。而現在他卻能置身於宮廷與諸王公大臣一道哭靈穿孝。而且,更為重要的是,他又因此而獲得了隆裕太後的好感。這一方麵是因為早在慈禧在生之年,他的忠實勇猛和深受太後寵信的情況,就已為隆裕所深知;另一方麵是因為他哭得比任何人都更真心實意。
曆史上每一回皇帝大喪都必然要引發一場或明或暗的、你死我活的宮廷鬥爭。此番“兩宮升遐”,自然不會例外。因而,盡管表麵上大家都是一樣的哭喪著臉,跪在靈前磕頭號哭如禮,但內心裏卻是各懷鬼胎,轆轆地轉著爭權奪利的鬼點子。即使不說是99.9%,最起碼也有99%的人是在那裏幹嚎假哭。惟有張勳是不帶任何雜念而純情地為著他的皇天後土的仙逝而悲慟欲絕。他的沉痛徹骨的哀悼絕不比同時死了丈夫和“親爸爸”的隆裕太後來得遜色。如果當時有人注意觀察的話,他一定會看到滿朝親貴和文武大臣中,實際上隻有兩個人是為死者動了真情。而他們就是隆裕太後和張勳。這絕不僅僅表現在那種涕淚滿麵、哭聲震天的外在形式上,而是表現在那種昏天黑地、茶飯不思、心肌抽搐、唇冷齒寒的心理感受上。這種心靈重創的內在表現,是再高明的表演藝術家也裝不出來的――僅僅過了3天,時年55歲,身體健壯如牛的張勳便眼窩深陷,臉皮紫疳,全身整個兒落了一圈肉。夜晚回到家裏,梨園出身的二妾傅筱翠禁不住嬌答答地湊到身邊來,輕輕地搖著他的肩膀勸慰說:“老爺,你這是何苦來呢?老皇帝死了,自有新皇帝登極,你要作忠臣,也患不著總戀著個死皇帝呀!”
照說,這傅筱翠的話雖然顯得粗俗了一點,但也並非沒道理,而且顯然她是真心體貼張勳。然而,張勳聽了,卻勃然大怒,竟舉起巴掌“啪”的一聲,把個嬌兮兮的愛妾扇翻在地。嚇得那傅氏忙捂住小白臉上五根火辣辣的粗大紅指印,跌跌撞撞躲入內室雙淚長流,隻是哽哽噎噎地哭了個死去活來而絲毫不敢出聲。
雖然隆裕太後並不知道張勳家裏所發生的這一幕驚泣鬼神的生動情節,但她顯然以一個婦人所特有的細心注意到了張勳的與眾不同的主要表現。因此,連續27日的哭靈儀式一結束,她便同攝政王載灃一同召見了張勳。她對攝政王說:“看看吧,這才是咱大清朝的大忠臣啦!你說吧,你打算怎樣安排他?”她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要攝政王表態提拔他。而張勳已是提督,再要提拔,起碼得是總督或尚書。
然而,攝政王卻說:“國方重喪,各官宜暫謹守具位。張勳前在奉天當差,老祖宗詔命進京,現事已畢,可先回原位。”載灃顯然是在藉故搪塞。原因很簡單,他知道張勳和袁世凱關係密切,而他卻遠沒有慈禧和隆裕知其之深。因而,他對提拔張勳不能不有所顧慮。
隆裕太後沒想到載灃會和她意見不一致,又不好當著張勳的麵駁回他。隻好說:“那也好吧。隻是記著我的話,早晚你可別虧待了他!”
投靠袁黨受株連,閑差江防娶小毛
張勳剛回到奉天沒幾天,朝廷便傳來通報,稱袁世凱“患足疾,步履維艱,難勝職任,著開缺回籍養屙”。張勳很清楚這是攝政王在故意跟袁世凱過不去。盡管張勳明白他曾被慈禧太後調回北京內衛新君即位,暗防袁世凱行逆。但他的原則是隻有當袁世凱確有叛逆行動時,他才開始與袁世凱決裂。而後來的事實卻已經證明袁世凱並無反意。那麼,在這種情況下,他便隻能認為袁世凱仍是大清朝的忠臣和他的好朋友。現在攝政王挾私怨報複袁世凱,他便不能不為之抱著幾分同情。
然而,事情還不僅於此。再過一個月,袁世凱的親信、郵傳部尚書陳璧又被革職永不敘用,徐世昌得旨調京接替陳璧之職。另調雲貴總督錫良接替徐世昌任東三省總督。錫良是蒙古貴族。清朝統治者曆來以為蒙古人比漢人更為可靠。因而,他們的原則是滿蒙為上,漢人下之。現在調錫良來總督經濟和戰略地位至為重要的東三省,而把袁世凱的軍師徐世昌調任不大重要的郵傳部尚書,顯然也是攝政王繼續打擊袁世凱勢力,試圖奪回各地軍政大權的步驟之一。如果說張勳對於袁世凱被逐的遭遇還僅僅是有點兒同情的話,那麼現在他對於攝政王這種黨同伐異,打擊一大片的做法,便已經是頗為不滿了。而更令他不能忍受的是,徐世昌辦完交接還沒離開奉天,剛剛接任的新總督錫良就對他張勳吹胡子瞪眼睛,肆意指責他“與匪為友”“防剿不力”,責令他重新審查各受撫匪幫的忠誠程度,加以裁撤整編,並必須按照他的提名任免各營軍官。可見,錫良已秉承攝政王的旨意,把他張勳也劃入了袁黨之列,必欲加以排斥打擊。張勳便明白跟著這位新任總督,他將會遭到什麼厄運了。
麵對這故意的刁難,張勳簡直氣昏了眼。但是,公然抗上是絕對不行的,而忍辱照辦,他又於心不甘。無奈之下,他隻得幹脆向新總督請假,聲稱他與離任總督徐世昌共事多年,僚誼甚深,理應送他回京。按照當時的觀念,這種忠於友情的做法,通常被認為是合理,而且是高尚的。因此,錫良不得不答應了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