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建德的妻子曹氏夫人聞聽丈夫發火,連忙走出來,先讓那名衛兵下去,囑他不要介意,而後奉上一盞熱茶,莞爾一笑,柔聲問道:“陛下,你今天這是怎麼了?臣妾可從來還沒見過你跟衛兵發脾氣呢!”
“還不都是那些蠢材搞的?一個個都出主意,可沒有一個合朕的胃口。”
“那陛下自己想怎麼辦?”
“都說唐軍秦王李世民用兵如神,朕倒想見識見識,與他決一死戰。”竇建德斬釘截鐵地說道。
“陛下,非是臣妾多嘴,臣妾聽說車騎將軍淩敬曾出一計,避實擊虛,北渡黃河而西進,兵陳關中以迫李世民回兵自保,這條計策不是很好嗎?”
“自此北去而西地形複雜,何況還要翻越巍巍太行,十萬大軍,談何容易!”
“陛下,現在我軍糧草為敵截獲,軍心渙散,部眾思歸,如與敵決戰,從氣勢上就已經失遜一籌。不如避開此劫,轉而北上,既能慢慢恢複士氣,又能突發奇兵以襲敵後方……”
“行了,行了!”竇建德不耐煩地打斷曹氏的話,“剛才淩敬就用這樣的話來煩朕,現在你又來煩朕。行了,朕累了,先去休息一會兒。”
“陛下……”
曹氏夫人還要再說,竇建德卻已經憤憤起身,直奔後邊寢室而去,曹氏含淚無言。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竇建德一覺醒來,睜開眼睛,正好看見曹氏坐在床邊暗自垂淚,雙肩猶自顫動不止。竇建德心中又是氣憤又是愛憐,愣了半晌,這才以手輕撫曹氏雙肩:“夫人,朕剛才態度有些蠻橫,還請夫人原諒。”
“陛下,臣妾並非為陛下對待臣妾蠻橫而泣,實在是為陛下苦心經營的天下而泣。現在敵情未明,卻又要與之交戰,臣妾隻恐此戰凶多吉少,我大夏一朝危在旦夕!”
“真是婦人之見,你又知道些什麼?不要再哭了,朕去前邊看看。”竇建德一邊說著一邊走出寢室。正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竇建德一愣神,一條身影快速地衝進了帳中,差一點兒撞在自己的身上,闖進來的這個人一見竇建德正站在帳中,連忙跪倒磕頭,口中說道:“陛下,微臣高雅賢向您報告一個好消息!”
“什麼事如此驚慌?”
“陛下,”高雅賢抑製不住滿臉的興奮,又急急忙忙說道,“陛下,微臣剛剛聽到前沿探馬快報,今晨卯時,他們看見李世民率領手下數百兵士轟趕其營中數千匹戰馬,北渡黃河,將戰馬放在河邊穀地及緩坡之上啃食嫩草,一直到現在仍未返回。”
“你說什麼?”
“探馬報稱李世民牧馬於河北,至今未回營。”
“太好了,太好了!”竇建德確認這條消息屬實之後,極為興奮,一邊搓著手,一邊在帳中來來回回走個不停。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對高雅賢說道,“你速去傳朕命令,所有將領,即刻命令手下兵士收拾停當,而後集於中軍大帳聽令。”
“是,微臣這就下去傳命。”高雅賢答應著從地上站起來,走了幾步,忽然又轉過身來,對竇建德說道,“陛下,微臣還有一事忘了告訴陛下,車騎將軍淩敬他……”
“淩敬他怎麼啦?”
“剛才我看見他手下兵士,他們說淩將軍已經負氣離營而去,臨走之時還給您留下一封信。”
說著,高雅賢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到竇建德的手上。竇建德將信接過來,看也沒看,伸手將其扯了個七零八落,將手中紙屑摜在一邊,非常氣憤地說道:“同富貴而不可共甘苦,如此書生意氣,不要他也罷。有你們這群良將輔弼,朕又何愁不得天下,你快下去傳令吧。”
高雅賢一邊喜滋滋地答應著,一邊轉身出去傳令。這時,曹氏也止住哭泣,轉過前廳,詢問竇建德發生了什麼事。竇建德據實以告,曹氏聽後頗為擔憂地說道:“唐軍營中究竟缺不缺糧草,誰也不太清楚,如果他們牧馬河北是誘我深入之計呢?”
“哈哈,這個還請夫人放心,朕作戰多年,還不至於被這樣的小把戲給迷惑住。唐賊之中多善騎射之人,戰馬是他們的命根子。如果不是糧食實在缺匱,他們絕對不會讓自己的戰馬渡河啃食嫩草的,而且,朕還會密切關注其舉動,如果到黃昏他們仍舊沒有把馬撤回,那麼糧草缺乏則成事實,朕絕對不會放棄戰機,會在明日即展開決戰。”
“但是,陛下,臣妾還是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蹊蹺。”
“好了,夫人,你最近身體不好,就不要太過憂慮了,你去後邊歇息一會,朕去中軍大帳與諸將議事。”
說完,竇建德轉身,興衝衝地、步履輕盈地奔中軍大帳而去。曹氏夫人看著他那遠去的背影,不禁長歎數聲,一時之間,自覺形容枯槁,滿腹愁腸。
那麼,李世民營中是不是真的糧草缺乏呢?不是的。非但不缺,反而十分豐足,即使被圍數月,虎牢城中的積蓄也足以支使。牧馬於河北的行動果然就是他使的計謀,目的就是使竇建德更生輕敵之心,趁機將夏軍一舉殲滅。
竇建德來到中軍大帳,諸位大將都已在其中聚齊,等候他的命令。高雅賢已經將李世民牧馬河北之事告訴了大家,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有不少人都神情激昂地等待著竇建德發布命令與唐軍決一死戰,但也有不少人懷疑李世民牧馬河北是誘騙兼隱強示弱之計,並不讚成立即出兵決戰。劉彬第一個對竇建德提出了這個疑問,他說:“古人用兵即講究因地製宜,因時之需,靈活地運用戰略戰術,孫武之後孫臏為其同窗龐涓所害,後來二位因保異主而成敵手。龐涓率軍犯下輕敵之錯,為孫臏之減灶計所騙,終致馬陵兵敗,他自己也被亂箭射死。誰能說唐賊此舉不是減灶之計的重現呢?”
竇建德手下大將劉黑闥雖然十分同意劉彬的意見,卻也根據敵我實情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如今我軍糧草被劫,又加上數戰不利,軍心浮躁,即使對方使詐,我們也隻能引之決一死戰,否則軍心必然由此怠惰而一發不可收拾。”
聽著眾人的議論,竇建德的腦海中也在飛快地盤算著自己的想法。其實他早已打定了與李世民決一死戰的念頭,也隻有如此他才能擺脫暫時的困境。但是,他還在等待,等待前方探馬的消息。
直到傍晚,夜色微重,眾將都等得心急如焚,前方探馬才來報稱一直沒有看見唐營中放牧黃河以北的戰馬回營,而且臨近黃河邊,一直聽到對岸有人喊馬嘶之聲。竇建德一聽大喜過望,連忙對部下諸將說道:“朕最擔心的就是唐軍的騎兵,現在他們連戰馬都喂不飽,根本無力作戰。朕命令,所有將士今晚好好休息,明日逼近虎牢,與唐賊決戰,一鼓而擊破之!”
次日清晨,竇建德率領全部兵馬出板渚營壘向西,命令手下兵士擂響戰鼓。一時之間,鼓聲驚天動地,聲勢浩大。臨近虎牢關,竇建德一意輕敵,也沒讓部下排兵布陣,隻是對城而陳。整個隊伍拖拖拉拉,長達二十餘裏,旌旗混亂,不少兵士還竊竊私語,有說有笑,而竇建德部下諸將對此卻也不加管教。
虎牢城頭的李世民等人居高而望,看見城下竇建德的隊伍散亂不堪,毫無章法,不禁搖頭歎息不止。翟長孫感喟道:“以前總聽說竇建德宅心仁厚,愛兵如子,今日一見,隻覺他是一個驕躁輕狂,缺少謀略的農夫而已。”
“怎麼,難道你想遇上一個像元帥這樣厲害的人來與我們敵對嗎?我們現在手頭的兵馬少得可憐,遇上這樣的人可是我們天大的造化!”尉遲敬德爽快地笑道。
李世民也是滿臉愉悅,非常興奮地說:“能有今天這種形勢,我們還得要多多感謝薛仁呆呢!”
翟長孫曾為薛仁呆舊將,投降過來之後知道了自己的戰馬為唐軍下毒的事情,但聽到李世民這樣說卻還是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正想問個究竟,又聽李世民說道:“當年薛仁呆因城內缺乏糧草而出西城牧馬,我們才得知城內供給的情況,並用計使戰馬失去了戰鬥力,而且,也正是這件事才使我們靈光突現,於是才有這牧馬河北,以虛掩實之計,幸好,這竇建德也真上當了。現在他們兵臨險境卻囂張狂躁,軍無紀律;兵陳城下,毫無陣法,輕我之心昭然可視,我們則按兵不動,如敵人攻城,則全力將其擊潰,時日一過,敵軍勇氣必然衰竭。何況久在城外,蓄勢而發,兵士不但會陡然緊張,還會腹中饑餓,其勢自弱,到時我們再出兵追擊,必定一舉奏功。秦將軍?”
“末將在!”
“本帥命你派一隊可靠精兵前去敵後給王君廓將軍送信,讓他伺機舉兵西進,在敵人背後發動攻勢,不知你可曾辦好此事?”
“啟稟元帥,末將早已派人去傳達元帥的意思給王將軍,到時王將軍的精銳騎軍破襲敵人後方,定能收到奇效。”秦叔寶微笑著回答道。
“好,那我們就靜待時機,本帥現在去河北將仍留北岸的騎兵調回,你們密切觀察,發現敵軍鬥誌全失便展開進攻,本帥就率領騎兵和王將軍一起在敵後進攻,到時敵人一定會認為已盡被我軍包圍,陣腳自亂,則此戰必勝。”
隨後,李世民偷偷溜出城去,到黃河北岸將仍留在那裏迷惑敵人的騎兵調回,而尉遲敬德、秦叔寶和翟長孫等人則站在城頭,密切注視著城下敵軍的一舉一動。竇建德派人來邀戰,眾人則堅守不出,而竇建德也不派兵前來攻城,因為虎牢他們已攻過幾次,都沒有討到什麼便宜,這次也不想白費力氣。時至中午,尉遲敬德等人命令部下埋鍋造飯。頓時,炊飯之香一直越過高牆,緩慢而濃鬱地在竇建德所率軍陣的空間裏飄蕩起來,勾得人垂涎欲滴。本來早上就沒有吃飽肚皮的夏軍更是被這一陣陣不絕而來的熟悉的香氣饞得四肢乏力,頭昏眼花,連肚子也跟著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但是,由於竇建德已抱定決戰之心,所以此行將一些輜重器物都放在了後邊,並沒有帶上來,而且他手中也已經沒有太多的餘糧供手下兵士飽餐戰飯了。沒辦法,兵士們隻能以飲水聊解唇焦口燥兼饑腸轆轆之憂。霎時之間,竇建德的軍陣亂作一團,眾人都席地而坐,互爭飲水以解近午的饑倦,全然不顧虎牢城上還有眈眈虎視的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