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李俊帶了童威、童猛,駕起一葉扁舟,兩個水手搖櫓,五個人徑奔宜興小港裏去,盤旋直入太湖中來。看那太湖時,果然水天空闊,萬頃一碧。但見:
天連遠水,水接遙天。高低水影無塵,上下天光一色。雙雙野鷺飛來,點破碧琉璃,兩兩輕鷗鷺起,衝開青翡翠。春光淡蕩,溶溶波皺魚麟;夏雨滂沱,滾滾浪翻銀屋。秋蟾皎潔,金蛇遊走波瀾;冬雪紛飛,玉蝶彌漫天地。混沌鑿開元氣窟,馮夷獨占水晶宮。有詩為證:
溶溶漾漾白鷗飛,綠淨春深好染衣。
南去北來人自老,夕陽常送釣船歸。當下李俊和童威、李猛並兩個水手,駕著一葉小船,徑奔太湖,漸近吳江,遠遠望見一派漁船,約有四、五十隻。李俊道:"我等隻做買魚,去那裏打聽一遭。"五個人一徑搖到那打魚船邊,李俊問道:"漁翁,有大鯉魚嗎?"漁人道:"你們要大鯉魚,隨我家裏去賣與你。"李俊搖著船,跟那幾隻魚船去。沒多時,漸漸到一個處所。看時,團團一遭,都是駝腰柳樹,籬落中有二十餘家。那漁人先把船來纜了,隨即引李俊、童威、童猛三人上岸,到一個莊院裏。一腳入得莊門,那人嗽了一聲,兩邊鑽出七、八條大漢,都拿著撓,把李俊三人一齊搭住,徑捉入莊裏去,不問事情,便把三人都綁在樁木上。李俊把眼看時,隻見草廳上坐著四個好漢。為頭那個赤須黃發,穿著領青綢衲襖;第二個瘦長短髯,穿著一領黑綠盤領木綿衫;第三個黑麵長須;第四個骨臉闊腮扇圈胡須。兩個都一般穿著領青衲襖子,頭上各帶黑蚢笠兒,身邊都倚著軍器。為頭那個喝問李俊道:"你等這們,都是那裏人氏?來我這湖泊裏做什麼?"李俊應道:"俺是揚州人,來這裏做客,特來買魚。"那第四個骨臉的道:"哥哥休問他,眼見得是細作了。隻顧與我取他心肝來吃酒。"李俊聽得這話,尋思道:"我在潯陽江上,做了許多年私商,梁山泊內又妝了幾年的好漢,卻不想今日結果性命在這裏!罷,罷,罷!。"歎了口氣,看著童威、童猛道:"今日是我連累了兄弟兩個,做鬼也隻是一處去!"童威、童猛道:"哥哥休說這話,我們便死也夠了。隻是死在這裏,埋沒了兄長大名。"三麵覷著,腆起胸脯受死。那四個好漢,卻看了他們三個說了一回,互相覷道:"這個為頭的人,必不是以下之人。"那為頭的好漢又問道:"你三個正是何等樣人?可通個姓名,教我們知道。"李俊又應道:"你們要殺便殺。我等姓名,至死也不說與你,枉惹的好漢們恥笑!"那為頭的見說了這話,便跳起來,把刀都割斷了繩索,放起這三個人來。四個漁人,都扶他至屋內請坐。為頭那個納頭便拜,說道:"我等做了一世強人,不曾見你這般好義氣人物!好漢,三位老兄正是何處人氏?願聞大名姓字。"李俊道:"眼見得你四位大哥,必是個好漢了。便說與你,隨你們拿我三個那裏去。我三個是梁山泊宋公明手下副將。我是混江龍李俊。這兩個兄弟,一個是出洞蛟童威,一個是翻江蜃童猛。今來受了朝廷招安,新破遼國,班師回京,又奉敕命,來收方臘。你若是方臘手下人員,便解我三人去請賞。休想我們掙紮!"那四個聽罷,納頭便拜,齊齊跪道:"有眼不識泰山,卻才甚是冒瀆,休怪!休怪!俺四個兄弟,非是方臘手下,原舊都在綠林叢中討衣吃飯。今來尋得這個去處,地名喚做榆柳莊,四下裏都是深港,非船莫能進。俺四個隻著打魚的做眼,太湖裏麵尋些衣食。近來一冬,都學得些水勢,因此無人敢來侵傍。俺們也久聞你梁山泊宋公明招集天下好漢,並兄長大名,亦聞有個浪裏白跳張順,不想今日得遇哥哥!"李俊道:"張順是我弟兄,亦做同班水軍頭領,現在江陰地麵,收捕賊人。改日同他來,卻和你們相會。願求你等四位大名。"為頭那一個道:"小弟們因在綠林叢中走,都有異名,哥哥勿笑!小弟是赤須龍費保,一個是卷毛虎倪雲,一個是太湖蛟卜青,一個是瘦臉熊狄成。"李俊聽說了四個姓名,大喜道:"列位從此不必相疑,喜得是一家人!俺哥哥宋公明現做收方臘正先鋒,即目要取蘇州,不得次弟,特差我三個人來探路。今既得遇你四位好漢,可隨我去見俺先鋒,都保你們做官,待收了方臘,朝廷升用。"費保道:"容覆:若是我四個要做官時,方臘手下,也得個統製做了多時。所以不願為官,隻求快活。若是哥哥要我四人幫助時,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去;若說保我做官時,其實不要。"李俊道:"既是恁地,我等隻就這裏結義為兄弟如何?"四個好漢見說大喜,便叫宰了一口豬、一□羊,致酒設席,結拜李俊為兄。李俊叫童威、童猛都結義了。
七個人在榆柳莊上商議,說宋公明要取蘇州一事。:"方貌又不肯出戰,城池四麵是水,無路可攻,舟船港狹,難以準敵,似此怎得城子破?"費保道:"哥哥且寬心住兩日。杭州不時間有方臘手下人來蘇州公幹,可以乘勢智取城郭。小弟使幾個打魚的去緝聽,若還有人來時,便定計策。"李俊道:"此言極妙!"費保便喚幾個漁人,先行去了,自同李俊每日在莊上飲酒。在那裏住了兩、三日,隻見打魚的回來報道:"平望鎮上,有十數隻遞運船隻,船尾上都插著黃旗,旗上寫著:『承造王府衣甲』,眼見的是杭州解來的。每隻船上,隻有五、七人。"李俊道:"既有這個機會,萬望兄弟們助力。"費保道:"隻今便往。"李俊道:"但若是那船上走了一個,其計不諧了。"費保道:"哥哥放心,都在兄弟身上。"隨即聚集六、七十隻打魚小船。七籌好漢,各坐一隻,其餘都是漁人,各藏了暗器,盡從小港透入大江,四散接將去。當夜星月滿天,那十隻官船,都灣在江東龍王廟前。費保船先到,忽起一聲號哨,六、七十隻魚船,一齊攏來,各自幫住大船。那官船裏人急鑽出來,早被撓搭住,三個、五個,做一串兒縛了。及至跳得下水的,都被撓搭上船來。盡把小船帶住官船,都移入太湖深處,直到榆柳莊時,已是四更天氣。閑雜之人,都縛做一串,把大石頭墜定,拋在太湖裏淹死。捉得兩個為頭的來問時,原來是守把杭州方臘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手下庫官,特奉令旨,押送新造完鐵甲三千副,解赴蘇州三大王方貌處交割。李俊問了姓名,要了一應關防文書,也把兩個庫官殺了。李俊道:"須是我親自去和哥哥商議,方可行此一件事。"費保道:"我著人把船渡哥哥,從小港裏到軍前覺近便。"就叫兩個漁人,搖一隻快船送出去。李俊吩咐童威、童猛,並費保等,且教把衣甲船隻,悄悄藏在莊後港內,休得吃人知覺了。費保道:"無事。"自來打並船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