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柴進簪花入禁院 李逵元夜鬧東京(1 / 3)

話說當日宋江在忠義堂上分撥去看燈人數:「我與柴進一路,史進與穆弘一路,魯智深與武鬆一路,朱仝與劉唐一路。隻此四路人去,其餘盡數在家守寨。」李逵便道:「說東京好燈,我也要去走一遭。」宋江道:「你如何去得?」李逵守死要去,那裏執拗得他住。宋江道:「你既然要去,不許你惹事,打扮做伴當跟我;就叫燕青也走一遭,專和李逵作伴。」看官聽說,宋江是個文麵的人,如何去得京師?原來卻得「神醫」安道全上山之後,卻把毒藥與他點去了,後用好藥調治,起了紅疤;再要良金美玉,碾為細末,每日塗搽,自然消磨去了。那醫書中說:「美玉滅斑」,正此意也。

當日先叫史進,穆弘作客人去了,次後便使魯智深,武鬆,扮作行腳僧行去了,再後宋江,朱仝,劉唐,也扮做客商去了。各人跨腰刀,提樸刀,都藏暗器,不必得說。

且說宋江與柴進扮作間涼官,再叫戴宗扮作承局,也去走一遭,有些緩急,好來飛報。李逵,燕青扮伴當,各挑行李下山,眾頭領都送到金沙灘餞行。軍師吳用再三吩咐李逵道:「你閑常下山,好歹惹事,今番和哥哥去東京看燈,非比閑時,路上不要吃酒,十分小心在意,使不得往常性格。若有衝撞,弟兄們不好廝見,難以相聚了。」李逵道:「不索軍師憂心,我這一遭並不惹事。」相別了,取路登程,抹過濟州,路經滕州,取單州,上曹州來,前望東京萬壽門外,尋一個客店安歇下了。宋江與柴進商議,此是正月十一日的話,宋江道:「明日白日裏,我斷然不敢入城,直到正月十四日夜,人物喧嘩,此時方可入城。」柴進道:「小弟明日先和燕青入城中去探路一遭。」宋江道:「最好。」次日,柴進穿一身整整齊齊的衣服,頭上巾幘新鮮,腳下鞋襪乾淨;燕青打扮,更是不俗。兩個離了店肆,看城外人家時,家家熱鬧,戶戶喧嘩,都安排慶賞元宵,各作賀太平風景。來到城門下,沒人阻擋,果然好座東京去處。怎見得:

州名汴水,府號開封。逶迤按吳楚之邦,延亙連齊魯之境。山河形勝,水陸要衝。禹畫為豫州,周封為鄭地。

層疊臥牛之勢,按上界戊己中央;崔嵬伏虎之形,像周天二十八宿。金明池上三春柳,小苑城邊四季花。十萬裏魚龍變化之鄉,四百座軍州輻輳之地。靄靄祥雲籠紫閣,融融瑞氣照樓台。

當下柴進,燕青兩個入得城來,行到禦街上,往來觀,轉過東華門外,見往來錦天花帽之人,紛紛濟濟,各有服色,都在茶坊酒肆中坐地。柴進引燕青,徑上一個小小酒樓,臨街占個閣子,欄望時,見班直人等多從內裏出入,頭邊各簪翠葉花一朵。柴進喚燕青,附耳低言,你與我如此如此。燕青是個點頭會意的人,不必細問,火急下樓。出得店門,恰好迎著個老成的班直官,燕青唱個喏。

那人道:「麵生並不相識。」燕青說道:「小人的東人和觀察是故交,特使小人來相請。」原來那班直姓王,燕青道:「莫非足下是張觀察?」那人道:「我自姓王。」燕青隨口應著:「正是教小人請王觀察,貪慌忘記了。」那王觀察跟隨著燕青來到樓上,燕青揭起簾子,對柴進道:「請到王觀察來了。」燕青接了手中執色,柴進邀入閣兒裏相見,各施禮罷,王班直看了柴進半晌,卻不認得。說道:「在下眼拙,失忘了足下,適蒙呼喚,願求大名。」柴進笑道:「小弟與足下童稚之交,且未可說,兄長熟思之。」一壁便叫取酒肉來,與觀察小酌。酒保安排到肴饌果品,燕青斟酒,殷勤相勸。

酒至半酣,柴進問道:「觀察頭上這朵翠花何意?」那王班直道:「今上天子慶賀元宵,我們左右內外共有二十四班,通類有五千七八百人,每人皆賜衣襖一領,翠葉金花一枝,上有小小金牌一個,鑿著「與民同樂」四字,因此每日在這裏聽候點視。如有宮花錦襖,便能勾入內裏去。」柴進道:「在下卻不省得。」又飲了數杯,柴進便叫燕青,你自去與我旋一杯熱酒來吃。

無移時,酒到了,柴進便起身與王班直把盞道:「足下飲過這杯小弟敬酒,方才達知姓氏。」王班直道:「在下實想不起,願求大名。」王班直拿起酒來,一飲而盡。恰才吃罷,口角流涎,兩腳騰空,倒在凳上。柴進慌忙去了巾幘,衣服,鞋襪,卻脫下王班直身上錦襖,踢串,鞋之類,從頭穿了,帶了花帽,拿了執色,吩咐燕青道:「酒保來問時,隻說這觀察醉了,那官人未回。」燕青道:「不必吩咐,自有道理支吾。」且說柴進離了酒店,直入東華門去看那內庭時,真乃人間天上,但見:

祥雲龍鳳闕,瑞靄罩龍樓。琉的瓦砌鴛鴦,龜背簾垂翡翠。正陽門徑通黃道,長朝殿端拱紫垣。渾儀台占算星辰,待漏院班分文武。牆塗椒粉,絲絲綠柳拂飛甍;殿繞欄,簇簇紫花迎步輦。疑身在蓬萊島,彷佛神遊兜率天。

柴進去到內裏,但過禁門,為有服色,無人阻當,直到紫宸殿。轉過文德殿,殿門各有金鎖鎖著,不能勾進去,且轉過凝暉殿。從殿邊轉將入去,到一個偏殿,牌上金書「睿思殿」三字,此是官家看書之處,側首開著一扇朱紅□子。柴進閃身入去看時,見正麵鋪著禦座,兩邊幾案上放著文房四寶,象管,花,龍墨,端硯,書架上盡是群書,各插著牙簽;正麵屏風上堆青疊綠畫著山河社稷混一之圖。轉過屏風後麵,但見素白屏風上禦書四大寇姓名,寫著道:

山東宋江準西王慶河北田虎江南方臘柴進看了四大寇姓名,心中暗忖道:「國家被我們擾害,因此時常記心,寫在這裏。」便去身邊拔出暗器,正把山東宋江那四個字刻將下來,慌忙出殿,隨後早有人來。柴進便離了內苑,出了東華門,回到酒樓上看那王班直時,尚未醒來,依舊把錦衣,花帽,服色等項,都放在閣兒內。柴進還穿了依舊衣服,喚燕青和酒保計算了酒錢,剩下十數貫錢,就賞了酒保。臨下樓來吩咐道:「我和王觀察是弟兄,恰才他醉了,我替他去內裏點名了回來,他還未醒。我卻在城外住,恐怕誤了城門,剩下錢都賞你,他的服色號衣都在這裏。」酒保道:「官人但請放心,男女自服侍。」柴進,燕青離得酒店,徑出萬壽門去了。王班直到晚起來,見了服色,花帽都有,但不知是何意。酒保說柴進的話,王班直似醉如癡,回到家中。次日有人來說:「睿思殿上不見山東宋江四個字,今日各門好生把得鐵桶般緊,出入的人,都要十分盤詰。」王班直情知是了,那裏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