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場石秀跳樓(3 / 3)

方才脫得草鞋,被薛霸扯兩條腿納在滾湯裏,大痛難禁。薛霸道:“老爺服侍你,顛倒做嘴臉!”兩個公人自去炕上睡了;把一條鐵索將盧員外鎖在房門背後聲喚到四更,兩個公人起來,叫小二哥做飯,自吃飽了,收拾包裹要行。盧俊義看腳時,都是燎漿泡,點地不得。當日秋兩紛紛,路上又滑,盧俊義一步一顛,薛霸起水火棍,攔腰便打,董超假意去勸,一路上埋冤叫苦。離了村店,約行了十餘裏,到一座大林。

盧俊義道:“小人其實走不動了,可憐見權歇一歇!”兩個做公帶入林子裏,正是東方漸明,未有人行。薛霸道:“我兩個起得早了,好生因倦;欲要就林子裏睡一睡,隻怕你走了。”盧俊義道:“小人插翅也飛不去!”薛霸道:“莫要著你道兒,且等老爺縛一縛!”腰間解上麻索來,兜住盧俊義肚皮去那鬆樹上隻一勒,反拽過腳來綁在樹上。薛霸對董超道:“大哥,你去林子外立著;若有人來撞著;咳嗽為號。”董超道:“兄弟,放手快些個。”薛霸道:“你放心去看著外麵。”

說罷,起水火棍,看著盧員外道:“你休怪我兩個:你家主管教我們路上結果你。

便到沙門島也是死,不如及早打發了!你到陰司地府不要怨我們。明年今日是你周年!”盧俊義聽了,淚如雨下,低頭受死。薛霸兩隻手起水火棍望著盧員外腦門上劈將下來。董超在外麵,隻聽得一聲撲地響,隻道完事了,慌忙走入來看時,盧員外依舊縛在樹上;薛霸倒仰臥在樹下,水火棍撇在一邊。董超道:“卻又作怪!莫不使得力猛,倒吃一交?”用手扶時,那裏扶得動,隻見薛霸口裏出血,心窩裏露出三四寸長一枝小小箭杆,卻待要叫,隻見東北角樹上,坐著一個人。聽得叫聲‘著’!撇手響處,董超脖項上早中了一箭,兩腳蹬空,撲地也倒了。那人托地從樹上跳將下來,拔出解腕尖刀,割繩斷索,劈碎盤頭枷,就樹邊抱住盧員外放聲大哭。盧俊義閃眼看時,認得是浪子燕青,叫道:“小乙!莫不是魂魄和你相見麽?”

燕青道:“小乙直從留守司前跟定這廝兩個到此。不想這廝果然來這林子裏下手。

如今被小乙兩弩箭結果了,主人見麽?”盧俊義道:“雖然你強救了我性命,卻射死了這兩個公人。這罪越添得重,待走那裏去的是?”燕青道:“當初都是宋公明苦了主人;今日不上梁山泊時,別無去處。”盧俊義道:“隻是我杖瘡發作,腳皮破損,點地不得!”燕青道:“事不宜遲,我背著主人去。”心慌手亂,便踢開兩個死屍,帶著弓,插了腰刀,了水火棍,背著盧俊義,一直望東便走;十到十數裏,早馱不動,見了個小小村店,入到裏麵,尋房住下;叫做飯來,權且充饑。兩個暫時安歇這裏。卻說過往的看見林子裏射死兩個公人在彼,近處社長報與裏正得知,卻來大名府裏首告,隨即差官下來檢驗,卻是留守司公人董超,薛霸。回複梁中書,著落大名府緝捕觀察,限了日期,要捉凶身。做公的人都來看了,‘論這箭,眼見得是浪子燕青的。事不宜遲!’一二百做公的分頭去一到處貼了告示,說那兩個模樣,曉諭遠近村房道店,市鎮人家,挨捕捉。卻說盧俊義正在店房將息杖瘡,正走不動,隻得在那裏且住。店小二聽得有殺人公事,無有一個不說;又見畫他兩個模樣,小二心疑,卻走去告本處社長:“我店裏有兩個人,好生腳叉,不知是也不是。”社長轉報做公的去了。

卻說燕青為無下飯,拿了弓去近邊處尋幾個蟲蟻吃;卻待回來,隻聽得滿村裏發喊。

燕青躲在樹林裏張時,看見一二百做公的,槍刀圍匝,把盧俊義縛在車子上,推將過去。燕青要搶出去時,又無軍器,隻叫得苦;尋思道:“若不去梁山泊報與宋公明得知,叫他來救,卻不是我誤了主人性命?”當時取路。行了半夜,肚裏又饑,身邊又沒一文;走到一個土岡子上,叢叢雜雜,有些樹木,就林子裏睡到天明,心中憂悶,隻聽得樹上喜鵲咕咕噪噪,尋思道:“若是射得下來,村坊人家討些水煮爆得熟,也得充饑。”走出林子外抬頭看時,那喜鵲朝著燕青噪。

燕青輕輕取出弓,暗暗問天買卦,望空祈禱,說道:“燕青隻有這一枝箭了!

若是救得主人性命,箭到,靈鵲墜空;若是主人命運合休,箭到,靈鵲飛去。”搭上箭,叫聲“如意子,不要誤我!”子響處,正中喜鵲後尾,帶了那枝箭直飛下岡子去。燕青大踏步趕下岡子去,不見喜鵲,卻見兩個人從前麵走來:前頭的,帶頂豬嘴頭巾,腦後兩個金裹銀環,上穿香羅衫,腰係銷金膊,穿半膝軟襪麻鞋,提一條齊眉棍棒;後麵的,白範陽遮塵笠子,茶褐攢線衫,腰係紅纏袋,腳穿踢土皮鞋,背了衣包,提條短棒,跨口腰刀。這兩個來的人,正和燕青打個肩廝拍。燕青轉回身看一看,尋思:“我正沒盤纏,何不兩拳打倒他兩個,奪了包裹,卻好上梁山泊?”

揣了弓,抽身回來。這兩個低著頭隻顧走。燕青趕上,把後麵帶氈笠兒的後心一拳;撲地打倒。卻待拽拳再打那前麵的,卻被那漢手起棒落,正中燕青左腿,打翻在地。

後麵那漢子爬將起來,踏住燕青,掣出腰刀,劈麵門便剁。燕青大叫道:“好漢!

我死不妨,可憐無人報信!”那漢便不下刀,收住了手,提起燕青,問道:“你這廝報甚麽信?”燕青道:“你問我待怎地?”前麵那漢把燕青一拖,卻露出手腕上花繡,慌忙問道:“你不是盧員外家甚麽浪子燕青?”燕青想道:“左右是死,索性說了教他捉去,和主人陰魂做一處!”便道:“我正是盧員外家浪子燕青!”二人見說,一齊看一看道:“早是不殺了你,原來正是燕小乙哥!你認得我兩個麽?

我是梁山泊頭領病關索楊雄,他便是拚命三郎不秀。”楊雄道:“我兩個今奉哥哥將今,差往北京,打聽盧員外消息。軍師與戴院長亦隨後下山,專候通報。”燕青聽得是楊雄,石秀,把上件事都對兩個說了。楊雄道:“既是如此說時,我和小乙哥哥上山寨報知哥哥,別做個道理;你可自去北京打聽消息,便來回報,”石秀道:“最好。”便取身邊燒餅乾肉與燕青吃,把包裹與燕青背了,跟著楊雄連夜上梁山泊來。見了宋江,燕青把上項事備細說了遍。宋江大驚,便會眾頭領商議良策。且說石秀隻帶自己隨身衣服,來到北京城外,天色已晚,入不得城,就城外歇了一宿,次日早飯罷,入得城來,但見人人嗟歎,個個傷情。石秀心疑,來到市心裏,問市戶人家時,隻見一個老丈回言道:“客人,你不知,我這北京有個盧員外,等地財主,因被梁山泊賊人擄掠前去,逃得回來,倒吃了一場屈官司,迭配沙門島,又不知怎地路人壞了兩個公人;昨夜來,今日午時三刻,解來這裏市曹上斬他!客人可看一看。”石秀聽罷,“兜頭一杓冰水;急走到市曹,卻見一個酒樓,石秀便來酒樓上,臨街占個閣兒坐下。”酒保前來問道:“客官,還是請人,還是獨自酌杯?”

石秀睜著怪眼道:“大碗酒,大塊肉,隻顧賣來,問甚麽鳥!”酒保倒吃了驚,打兩角酒,切一盤牛肉將來,石秀大碗大塊,吃了一回。坐不多時,隻聽得樓下街上熱鬧,石秀便去樓窗外看時,隻見家家閉戶,鋪鋪關門。酒保上樓來道:“客官醉也?樓下出人公事!快算了酒錢,別處去回避!”石秀道:“我怕甚麽鳥!你快走下去,莫要地討老爺打!”酒保不敢做聲,下樓去了。不多時,隻聽得街上鑼鼓喧天價來。石秀在樓窗外看時,十字路口,周回圍住法場,十數對刀棒劊子,前排後擁,把盧俊義綁押到樓前跪下。鐵臂蔡福拿著法刀;一枝花蔡慶扶著枷梢說道:“盧員外,你自精細著。不是我兄弟兩個救你不得,事做拙了。前麵五聖堂裏,我己安排上你的座位了,你可以一塊去那裏領受。”說罷,人叢裏一聲叫道:“午時三刻到了。”一邊開枷。蔡慶早住了頭,蔡福早掣出法刀在手。當案孔目高聲讀罷犯由牌。眾人齊和一聲。樓上石秀隻就一聲和裏,掣出腰刀在手,應聲大叫:“梁山泊好漢全夥在此!”蔡福蔡慶撇了盧員外,扯了繩索先走。石秀樓上跳將下來,手舉鋼刀,殺人似砍瓜切菜,走不迭的,殺翻十數個;一隻手拖住盧俊義,投南便走。

原來這石秀不認得北京的路,便差盧俊義驚得呆了,越走不動。梁中書聽得報來,大驚,便點帳前頭目,引了人馬,分頭去把城門關上;差前後做公的將攏來。

隨你好漢英雄,怎出高城峻壘?正是:分開陸地無牙爪,飛上青天久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