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時吳學究對宋公明道:“今日有個機會,是石勇麵上來投入夥的人,又與欒廷玉那最好,亦是楊林,鄧飛的至愛相議。他知道哥哥打祝家莊不利,特獻這條計策來入夥,以為進身之禮,隨後便至。五日之內可行此計,是好麼?”宋江聽了,大喜道:“妙哉!”方笑逐顏開。原來這段話正和宋公明初打祝家莊時一同事發。乃是山東海邊有個州郡,喚做登州。登州城外有一座山,山上多有豺狼虎豹,出來傷人:因此,登州知府拘集獵戶,當廳委了杖限文書捉捕登州上山大蟲,又仰山前山後裏之家也要捕虎文狀:限外不行解官,痛責枷號不恕。且說登州山下有一家獵戶,弟兄兩個:哥哥喚做解珍,兄弟喚做解寶。弟兄兩個都吏渾鐵點鋼叉,有一身驚人的武藝。當州裏的獵戶們都讓他第一。那解珍一個綽號喚做兩頭蛇。這解寶綽號叫做雙尾。二人父母俱亡,不曾婚娶。那哥哥七尺以上身材,紫棠色麵皮,腰細膀。這兄弟更是厲害,也有七尺以上的身材,麵圓身黑,兩隻腿上刺著飛天夜叉;有時性起,恨不得拔樹搖山,騰天倒地。那兄弟兩個當官受了甘限文書,回到家中,整頓窩弓藥箭,弩子鐺叉,穿了豹皮褲,虎皮套體,拿了鋼叉;兩個徑奔登州山上,下了窩弓,去樹上等了一日,不濟事了,收拾窩弓下去;次日,又帶了幹糧,再上山伺候。看看天晚,兄弟兩個把窩弓下了,爬上樹去,直等到五更,又沒動靜。兩個移了窩弓,來西山邊下了,坐到天明,又等不著。兩個心焦,說道:“限三日內要納大蟲,遲時須用受責,是怎地好!”兩個到第三日夜,伏至四更時分,不覺身體因倦,兩個背靠著且睡,未曾合眼,忽聽得窩弓發響。兩個跳將起來,拿了鋼叉,四下裏看時,隻見一個大蟲中了藥箭,在那地上滾。兩個撚著鋼叉向前來。那大蟲了人來,帶著箭便走。兩個追將向前去,不到半山裏時,藥力透來,那大蟲當不住,吼了一聲,骨碌碌滾將下山去了。解寶道:“好了!我認得這山是毛太公莊後園裏,我和你下去他家取討大蟲。”當時兄弟兩個提了鋼叉徑下山來投毛太公莊上敲門。此時方天明,兩個敲開莊門入去,莊客報與太公知道。多時,毛太公出來。解珍,解寶放下鋼叉,聲了喏,說道:“伯伯,多時不見,今日特來拜擾。”
毛太公道:“賢侄如何來得這這等早?有甚話說?”解珍道:“無事不敢驚動伯伯睡寢,如今小侄因為官司委了甘限文書,要捕獲大蟲,一連等了三日;今早五更射得一個,不想從後山滾下在伯伯園裏。望煩借一路取大蟲則個。”毛太公道:“不妨。既是落在我園裏,二位且少坐。敢是肚饑了?些早飯去取。”叫莊客且去安排早膳來相待。當時勸二位了酒飯。解珍,解寶起身謝道:“感承伯伯厚意,望煩去取大蟲還小侄。”毛太公道:“既是在我莊後,怕怎地?且坐茶,去取未遲。”解珍,解寶不敢相違,隻得又坐下。莊客拿茶來教二位了。毛太公道:“如今和賢侄去取大蟲。”解珍,解寶道:“深謝伯伯。”毛太公引了二人,入到莊後,方叫莊客把鑰匙來開門,百般開不開。毛太公道:“這園多時不曾有人來開,敢是鎖簧了,因此開不得。去取鐵來打開罷了。”莊客身邊取出鐵,打開了鎖,眾人都入園裏去看時,遍山邊去看,尋不見。毛太公道:“賢侄,你兩個莫不錯看了,認不仔細,敢不曾落在我園裏?”解珍道:“恁地得我兩個錯看了?是這裏生長的人,如何認不得?”毛太公道:“你自尋便了,有時自去。”解寶道:“哥哥,你且來看。這裏一帶草滾得平平地都倒了,又有血跡在上頭。如何說不在這裏?必是伯伯家莊客過了。”毛太公道:“你休這等說;我家莊上的人如何得知大蟲在園裏,便又得過?
你也須看見方當麵敲開鎖來,和你兩個一同入園裏來尋。你如何這般說話?”解珍道:“伯伯你須還我這個大蟲去解官。”太公道:“你兩個好無道理!我好意請你酒飯,你顛倒賴我大蟲!”解寶道:“有什麼賴處!你家也見當裏正,官府中也委了甘限文書;沒本事去捉,倒來就我見成,你倒將去請天,教我兄弟兩個限棒!”
毛太公道:“你限棒,幹我甚事!”解珍,解寶睜起眼來,便道:“你敢教我搜麼?”
毛太公道:“我家比你家!各有內外!你看這兩個叫化頭倒來無禮!”解寶搶近廳前,尋不見,心中火起,便在廳前打將起來。解珍也就廳前攀折攔杆,打將入去。
毛太公叫道:“解珍,解寶白晝搶劫!”那兩個打碎了廳前桌椅,見莊上都有準備,兩個便拔步出門,指著莊上,罵著:“你賴我大蟲,和你官司裏去理會!”那兩個正罵之間,隻見兩三匹馬投莊上來,引著一夥伴當。解珍認得是毛太公兒子毛仲義,接著說道:“你家莊上莊客捉過了我大蟲,你爹不討還我,顛倒要打我弟兄兩個!”
毛仲義道:“這村人不省事,我父親必是被他們瞞過了;你兩個不要發怒,隨我到家裏,討還你便了。”解珍,解寶謝了。毛仲義叫開莊門,教他兩個進去;待得解珍,解寶入得門來,便叫關上莊門,喝一聲“下手!”兩廊下走出二三十個莊客。
恰馬後帶來的都是做公的。那兄弟兩個措手不及。眾人一齊上,把解珍,解寶綁了。
毛仲義道:“我家昨夜射得一個大蟲,如何來白賴我的?乘勢搶擄我家財,打碎家中什物,當得何罪?解上本州,也與本州除了一害!”原來毛仲義五更時先把大蟲解上州裏去了;帶了若幹做公的來捉解珍,解寶。不想他這兩個不識局麵,正中了他的計策,分說不得。毛太公教把兩個使的鋼叉做一包贓物,扛了計多打碎的家夥什物,將解珍,解寶剝得赤條條地,背剪綁了,解上州裏來。本州有個六案孔目,姓王,名正,是毛太公的女婿,已自先去知府麵前稟說了,把解珍,解寶押到廳前,不繇分說,困翻便打;定要他兩個招做“混賴大蟲,各執鋼叉,因而搶擄財物。”
解珍,解寶拷不過,隻得依他招了。知府教取兩麵二十五斤的重枷來枷了,釘下大牢裏去。毛太公,毛仲義自回莊上商議道:“這兩個男女放他不得!不如一發結了他,免致後患。”當時父子二人自來州裏吩咐孔目王正:“與我一發斬草除根,了此一案。我這裏自行與知府透打關節。”說解珍,解寶押到死囚牢裏,引至亭心上來見這個節級。為頭那人姓包,名吉,已自得了毛太公銀兩並聽信王孔目之言,教對付他兩個性命。便來亭心裏坐下。小牢子對他兩個說道:“快過來跪在亭子前!”
包節級喝道:“你兩個便是什麼兩頭蛇,雙尾,是你麼?”解珍道:“雖然別人叫小人這等混名,實不曾陷害良善。”包節級喝道:“你這兩個畜生!今番我手裏教你‘兩頭蛇’做‘一頭蛇,’‘雙尾’做‘單尾!’且與我押入大牢裏去!”那一個小牢子把他兩個帶在牢裏來;便沒人,那小節級便道:“你兩個認得我麼?我是你哥哥的妻舅。”解珍道:“我隻親弟兄兩個,別無那個哥哥。”那小牢子道:“你兩個須是孫提轄的弟兄?”解珍道:“孫提轄是我姑舅哥哥。我不曾與你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