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達焦躁,把那看的人一推一交,罵道:"這廝們夾著屁眼撤開!不去的酒家便打!"
眾人見是魯提轄,一開都走了。
李忠見魯達凶猛,敢怒而不敢言,隻得陪笑道:"好急性的人!"
當下收拾了行頭藥囊,寄頓了槍棒。
三個人轉彎抹角,來到州橋之下一個潘家有名的酒店,門前挑出望竿,掛著酒旗,漾在空史飄蕩。
三人來到潘家酒樓上揀個濟楚閣兒裏坐下。
提轄坐了主位,李忠對席,史進下首坐了。
酒保唱了喏,認的是魯提轄便道:"提轄官人,打多少酒?"
魯達道:"先打四角酒來。"
一麵鋪下菜蔬果品按酒,又問道:"官人,吃甚下飯?"
魯達道:"問什麼!但有,隻顧賣來,一發算錢還你!這廝!隻顧來聒噪!"酒保下去,隨即燙酒上來;但是下口肉食,隻顧將來擺一桌子。
三個酒至數杯,正說z ⒐隉A較量些槍法,說得入港,隻聽得隔壁閣子裏有人哽哽咽咽啼哭。
魯達焦躁,便把碟兒盞兒都丟在樓板上。
酒保聽得,慌忙上來看時,見魯提轄氣憤地。
酒保抄手道:"官人,要甚東西,吩咐賣來。"
魯達道:"酒家要什麼!你也須認得酒家!卻恁地教什麼人在間壁吱吱的哭,攪俺弟兄們吃酒?酒家須不曾少了你酒錢!"
酒保道:"官人息怒。小人怎敢教人啼哭打攪官人吃酒?這個哭的是綽酒座兒唱的父女兩人,不知官人們在此吃酒,一時間自苦了啼哭。"
魯提轄道:"可是作怪!你與我喚得他來。"
酒保去叫。
不多時,隻見兩個到來∶前麵一個十八九歲的婦人,背後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兒,手裏拿串拍板,都來到麵前。
看那婦人,雖無十分的容貌,也有些動人的顏色,拭著淚眼,向前來,深深的道了三個萬福。
那老兒也都相見了。
魯達問道:"你兩個是那裏人家?為什麼啼哭?"
那婦人便道:"官人不知,容奴告稟∶奴家是東京人氏,因同父母來渭州投奔親眷,不想搬移南京去了。母親在客店裏染病身故。父女二人流落在此生受。此間有個財主,叫做"鎮關西"鄭大官人,因見奴家,便使強媒硬保,要奴作妾。誰想寫了三千貫文書,虛錢實契,要了奴家身體。未及三個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將奴趕打出來,不容完聚,著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錢三千貫。父親懦弱,和他爭不得。他又有錢有勢。當初不曾得他一文,如今那討錢來還他?沒計奈何,父親自小教得家些小曲兒,來這裏酒樓上趕座子,每日但得些錢來,將大半還他,留些少父女們盤纏。這兩日,酒客稀少,違了他錢限,怕他來討時,受他差恥。父女們想起這苦楚zA無處告訴,因此啼哭。不想誤犯了官,望乞恕罪,高抬貴手!"魯提轄又問道:"你姓什麼?在那個客店裏歇?那個鎮關西鄭大官人在那裏住?"
老兒答道:"老漢姓金,排行第二。孩兒小字翠蓮。鄭大官人便是此間狀元橋下賣肉的鄭屠,綽號鎮關西。老漢父女兩個隻在前麵東門裏魯家客店安下。"
魯達聽了道:"呸!俺隻道那個鄭大官人,卻原來是殺豬的鄭屠!這個醃潑才,投托著俺小種經略相公門下做個肉鋪戶,卻原來這等欺負人!"
必頭看著李忠,史進,道:"你兩個且在這裏,等酒家去打死了那廝便來!"史進,李忠,抱住勸道:"哥哥息怒,明日卻理會。"
兩個三回五次勸得他住。
魯達又道:"老兒,你來。酒家與你些盤纏,明日便回東京去,如何?"
父女兩個告道:"若是能彀回鄉去時,便是重生父母,再長爺娘。隻是店主人家如何肯放?鄭大官人須著落他要錢。這個不妨事,俺自有道理。"
便去身邊摸出五兩來銀子,放在上,看著史進道:"酒家今日不曾多帶得些出來;你有銀子,借些與俺,酒家明日便送還你。"
史進道:"值什麼,要哥哥還。"
去包裹裏取出一錠十兩銀子放在桌上。
魯達看著李忠道:"你也借些出來與酒家。"
李忠去身邊摸出二兩來銀子。
魯提轄看了,見少,便道:"也是個不爽利的人!"
魯達隻把這十五兩銀子與了金老,吩咐道:"你父女兩個將去做盤纏,麵收拾行李。俺明日清早來發付你兩個起身,看那個店主人敢留你!"
金老並女兒拜謝去了。
魯達把這兩銀子丟還了李忠。
三人再吃了兩角酒,下樓來叫道:"主人家酒錢,酒家明日送來還你。"
主人家連聲應道:"提轄隻顧自去,但吃不妨,隻怕提轄不來賒。"
三個人出了潘家酒肆,到街上分手。
史進,李忠,各自投客店去了。
隻說魯提轄回到經略府前下處。
到房裏,晚飯也不吃,氣憤憤地睡了。
主人家又不敢問他。
再說金老得了這一十五兩銀子,回到店中,安頓了女兒,先去城外遠處覓下一輛車兒;回來收拾了行李,還了房錢,算清了柴米錢,隻等來日天明,當夜無事。次早,五更起來,父女兩個先打火做飯,吃罷,收拾了,天色微明,隻見魯提轄大腳步走入店裏來,高聲叫道:"店小二,那裏是金老歇處?"
小二道:"金公,魯提轄在此尋你。"
金老引了女兒,挑了擔兒,作謝提轄,便待出門。
店小二攔住道:"金公,那裏去?"
魯達問道:"他少了你房錢?"
小二道:"小人房錢,昨夜都算還了;須欠鄭大官人典身錢,著落在小人身上看他哩。"
魯提轄道:"鄭屠的錢,酒家自還他,你放了老兒還鄉去!"
那店小二那裏肯放。
魯達大怒,開五指,去那小二臉上隻一掌,打得那店小二口中吐血;再複一拳,打落兩個當門牙齒。
小二爬將起來,一道煙跑向店裏去躲了。
店主人那裏敢出來攔他。
金老父女兩個忙忙離了店中,出城自去尋昨日覓下的車兒去了。
且說魯達尋思,恐怕店小二趕去攔截他,且向店裏掇條凳子坐了兩個時辰,約摸金公去得遠了,方才起身,徑到狀元橋來。
且說鄭屠開著間門麵,兩副肉案,懸掛著三五片豬肉。
鄭屠正在門前櫃身內坐定,看那十來個刀手賣肉。
魯達走到門前,叫聲"鄭屠。"
鄭屠看時,見是魯提轄,慌忙出櫃身來唱喏,道:"提轄恕罪。"
--便叫副手掇條凳子來。
--"提轄請坐。"
魯達坐下,道:"奉著經略相公鈞旨∶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見半點肥的在上麵。"
鄭屠道:"使得,你們快選懊的切十斤去。"
魯提轄道:"不要那等醃廝們動手你自與我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