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讀著唐納這封“二十六日夜遠處傳來鷓鴣啼聲和著雨聲時”於濟南賓館寫給藍蘋的信,才知道他因遭藍蘋的遺棄而自殺。
摘錄唐納遺書如下——
阿蘋,我最親愛的:
想不到你竟走得這樣突然,這樣匆匆!
帶著萬分之一的僥幸,“也許還沒走”的希望,我跨上了車,整整二十八個小時,過去一切甜蜜盤踞了我的腦海——在電通,我們初戀的時候,我寫過“你再不睡就對不起我”的留條;在倍開爾路(今惠民路——引者注),我們有過通宵的長談,在街頭漫步,一直到深夜二時,我才陪你繞過一條黑黑的弄堂送到你門口;在麥克利路(今臨潼路——引者注),因為要看畫報的校樣,隆冬的夜未央,我從溫暖的被窩中爬起,你給我披衣穿襪的一種說不出的憐惜;在南洋路(今南陽路——引者注),外麵下著大雪,沒有木柴,我和你用一大疊報紙生起火,當你病得最厲害的那夜,屋裏一點水也沒有,你的“給我水呀,我要喝水呀”的可憐的哀求;在福民醫院裏,你一定要我休息一下,睡在你滿身痛創的身旁;在臨到蘇州去的前幾天,你傷心的流著淚,說隻有你的媽媽不欺騙你。我當時痛苦得哭泣了。你就立刻向我道歉:“我說錯了,納,我下次不了!”在蘇州,我生著氣,想回申的時候,你就流著眼淚,婉轉的叫住了我;我從南京回來,你是那樣緊摟著我。阿蘋,嗬,想不到這些竟成了刺入我的心底最銳利的刀!
……
臨走的時候,你說要買山東綢給我做襯衫,你還指指霞飛路(今淮海中路——引者注)櫥窗裏陳列的拉領衫,要我買幾件去遊泳時穿,你還說過蘇州時要買枇杷回來,你還說要送我一個表。在你領到薪水以後,你告訴我頂多一個月就回來。快到一星期,你來信還說十號左右回來。後來又說因為天太熱,等下了雨來。阿蘋,一個月來,我幾乎無日不望著你會有意不告訴我日子,要使我驚喜你突然的歸來。阿蘋,深夜夢回的時候,我揣想你這時也許在輾轉反側。清晨街上小女孩的叫喚,我以為是你回來了,在窗下叫我。你上次從蘇州突然趕來時不也是出乎我意外地這樣在窗下叫我嗎?記得你那次來,我是怎樣的驚喜,怎樣的快慰。你說,我好像永遠繞在你身旁哭,阿蘋,你這個時候想像我是在怎樣地痛苦!一個月來我希望你的回來,比希望中頭獎要超過不知多少倍。在公司裏,茶房叫我聽電話,我希望這是你打給我的。有時我望著天,看著遠遠的北方,有雲堆在那裏,我希望這時濟南正在下雨,你在整理行裝,預備回來了。有時我從公司裏出來,我想這時你正在屋裏等我,我偏跑東跑西地到朋友處閑談,想使你也多些等人的痛苦。我回家的時候,望著屋裏的燈光,我猜想你一定正在和之靜他們暢敘別後,我推門的時候還存著這樣的希望,然而照例是給我一個失望。自然,我想這些小失望將來總有償付的一天,我打算在你回來的時候,擰你的小嘴,重打你的手心,嗬你癢,要你討饒。但是阿蘋,現在呢?這一個月來的希望是被擊得這樣的粉碎!
……從你回家(指回濟南——引者注)後,一方麵想減少寂寞的痛苦,一方麵想在回來時誇耀,我是盡了我的負重,我寫好了三個劇本,籌備了一個公演,還有很多。朋友們說這時我正可玩玩,沒有人管,可是我沒有。這一點是對得起你也對得起我自己的。
……
我想丟了家,丟了名譽地位和所愛好的電影事業,追隨你去……但是已經遲了,你姐姐告訴我已經走了十多天了。
我本想努力找到你,但是蒼海茫茫,我上哪兒去找?
淪落異鄉客邸,雨,老是在鉛皮上滴著,現在隻是我孤零零的一個人,一個人。現在誰是真正愛我的人?誰能再真正愛我像你一樣?
我死,對社會沒有什麼利益,可也沒什麼害處,我再能作些甚麼有益的事情呢?我死了,我相信隻有使你更發奮,更奮力,因為可以常常使你遐想,常常使你追懷的人,現在,現在已經死了!
沒有什麼別的遺憾,隻是沒有見到你最後的一麵和那兩個圓圓的笑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