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技曾經擅古今,微權造化不能侵。 世人莫道形難變,欲變形骸先變心。 卻說三官大帝,各自將田萬鐘的功績,應得賜福,及本身所行罪孽,合當赦免,其所受之奇厄,亦宜更變解除,一一詳細聲明,草成疏文,申聞上帝。玉帝見了疏文,心中大喜,道:"世間有這樣一個平民,救濟了無數饑民,自宜給與厚爵。其本身所受奇形,亦宜更變。"隨即差殿前一個仙官,降下凡世間,與田北平變形換麵。這仙官領了玉旨,隨駕祥雲,降下凡世。說道:"吾乃上帝殿前,一個變形使者,又叫做人匠的便是。世上的人,隻曉得那五官四肢與規模舉動,都是天地生成,父母養就。胞胎落地的時節,就定下好歹,以後再改不得的。那裏知道,冥冥之中,有我這個變形使者,能把蘧蒢戚施,變作潘安宋玉。又能把潘安宋玉,變做蘧蒢戚施。就如今日三官大帝,因為田北平行了善事,一齊奏過玉皇,玉皇差我下去,替他改形換麵,變做一個美貌男人。你要曉得,不是我加厚於他,要奉承財主,幫襯貴人。這都是他自己積德,感勸神明,故此有這心廣體胖的效驗。也有富貴之人,做事不好,被我在他夢寐之中,用此斧鑒,把那絕好的形容,變做極醜的相貌,也不曾放過了。他話休絮,煩我且到田北平家裏去走一遭來。"正是:奉勸世人休碌碌,舉頭三尺有神明。 且說田北平,一日與吳氏閑坐說道:"娘子我和你,自從唐公做主,當麵勸誨一番,回家成了親事,光陰易過,不覺也是半年了。"吳氏道:"我想鄒、何二位小姐與我三個,都是一樣的人。偏是他們有福,弄脫了身子,獨我一個命苦,罰在這邊受罪。"北平道:"那些閑話,都不要提了。隻是一件,我家的田義,解了十萬銀子,到邊上去散軍。為甚麼去了許久,還不見回來。"吳氏道:"想必也就來到了。"二人說話之間,隻聽得大門外鳴鑼而進。吳氏著了一驚,道:"是甚麼人,你出去看來。"北平走出廳堂,問道:"列位來做甚麼,莫非是撮把戲的麼?"報子道:"不是,我們是報喜的。"北平道:"我家沒人讀書,又沒赴考,有甚麼喜事報得。"報子道:"這樁喜事,若還是讀書赴考出來的,就不奇了。妙在平地一聲雷,方才詫異。快請田老爺出來。"北平道:"區區就姓田。"報子道:"我們不信,你就是田老爺?"北平道:"你若不信,但看我身上臉上,那一件不是闕的。"報子道:"既是田老爺,取筆硯出來,寫了賞帖,好看喜帖。"北平道:"要我多少?"報子道:"隻要一萬。"北平道:"多大的喜事,要我這些。"報子道:"還你值得就是,快寫。"北平道:"也罷,寫一千罷。若還不值,我是沒有的。"報子道:"恭喜老爺,你為輸餉助邊的事,封了極大的官職,連盛價田義,也做了顯宦了。為輸財,主人位列公侯伯,仆從為官又進階。"北平道:"封我做甚麼官?"報子道:"封你做尚義君。"北平道:"不曾見有這個官銜。"報子道:"這是古時的名號,近來沒有。戰國時節,齊有孟嚐君,楚有春申君,趙有平原君,魏有信陵君。朝廷論你的功績,說封侯又太重,授官又太輕,故此於五等諸侯之外,又想出這個名號來。以後人見了你,都要稱千歲。"遂取出報帖來說道:"這是報你的,這是報盛價的。朝廷的敕命,就是你盛價齎來,明日就到家了。"北平道:"這等,請在前廳少坐。待我央房下看了報帖出來,打發你們。"北平拿了報帖,歡喜道:"竟有這等奇事,娘子快來。"吳氏道:"有何奇怪,既沒有人命幹連,又不怕紅顏廝害,何須這等驚駭。"北平搖搖擺擺,笑道:"並無驚駭,還有奇快,這是我否多生泰。娘子你一向憎嫌我,如今不敢相欺,做了個小小的千歲,摯帶你做一位大大的娘娘了。報單在這裏,央你念一念。"吳氏念道:"捷報貴府老爺田,以助餉有功,蒙經略唐特本題敘,奉聖旨高封尚義君,位列公侯下。呀,果然封蔭了。"北平道:"還有威風的事哩,連我那個雄,也做了命官。我如今是老爺的老爺,你如今是奶奶的奶奶了。"又付報單與吳氏,吳氏看了道:"呀,果然他做了官。"北平道:"拿來我貼在壁上。"吳氏背喜道:"不想這癡人,竟有這般癡福。一般的桃柳三春,不在我熏獲半載。如今這副封誥,少不得是我受了。"對北平道:"這等,命下了不曾?"北平道:"就是田義齎詔,明日就回來了。"吳氏道:"既然如此,朝廷的旨意,是褻瀆不得的。須要齋戒沐浴一番,才好接詔。快叫丫環,燒一鍋熱湯,洗一個大澡,把身子弄潔淨些,也好頂冠束帶。"北平道:"說得有理。這等快些燒香湯,等我沐浴。"吳氏道:"你在這裏等候,我去叫丫環送來。"安得瞿唐三峽水,浴去村郎滿麵塵。 北平道:"畢竟是宦家出來的,曉得這樣禮數。若把我們,那裏知道。待我預先脫了衣服來。"丫環持了浴盆,又攜了湯桶水杓等物,一齊送得進來道:"湯在這裏,盆在這裏,請爬下去洗浴。"北平道:"你要在這裏伏事,我今日這個澡,比不得往常,要像那殺豬宰羊的一般,一邊洗一邊刮,就等我忍些疼痛,也說不得,總是要潔靜為主。是便是了,我聞得人說,書上有句成語,叫做沐猴而冠,我如今要戴朝冠。這一沐也斷不可少。先將頭發裏麵洗起,快些動手。"變形使者站在北平背後,等丫環動手洗浴,方好與他改形。誰知那丫環略洗得一兩把,便道:"這樣臭身子,那裏被他熏得過。不如走了開去,等他自己好洗。桶內香湯易倒,盆中臭氣難聞。少停出賣肥水,隻要一錢一斤。"悄地走得去了,變形使者暗地道:"他那丫環去了,我不如變做丫環,替他洗浴。在水盆裏麵改造,又分外變得快些。且待我自家先變了丫環來好替改造。"正是:要變他人先變己,就將己法變他人。 變形使者變了丫環,先舀湯灌入口內。北平道:"為甚麼原故,竟灌在口裏來。哦,想是要替我洗肚腸了。便吃他些下去,濯濯肝腸,澆澆心腑,便吃口香湯也無礙。"使者又舀浴湯,澆在頭發裏麵,又取物灑在眼內。"北平道:"嗬呀,甚麼東西,迷了眼,快替我揉一揉。"使者替他揉了眼睛,北平道:"臉上要緊,替我多打幾下。不但洗去塵垢,遇疤好一處,都要用心沙汰。"使者將推刨,從頭至尾渾身刨了一回。北平道:"刮洗這肌膚,用了猛力,我雖痛楚也甘捱。"使者用一手著胸,一手著背,用力按了一回。北平道:"若然把我背後胸前肉,推去得淨更好。"使者又將他的腳扯了,伸縮一頓。 北平道:"任你摩筋按骨,縮去伸來。你弄了這半日,也辛苦了,讓你去罷。待我自己揩幹身子,好穿衣服。"使者背後道:"將他一身缺陷,都補完了,回覆上帝去罷。"正是:心頭若少崎嶇事,世上應無缺陷人。 北平揩了身子,穿了衣服。看壁上道:"好奇怪,方才吃下些水去,竟像換了一副肚腸。這報單上的字,起先識不上幾個,如今都念得出了,難道是我福至心靈,竟把聰明孔竅都洗開了不成。娘子快來。"吳氏帶了丫環出來,見了北平,著一驚道:"這是甚麼客人,大爺往那裏去了。"北平道:"娘子又來取笑,我就是大爺,那裏還有第二個。"吳氏道:"呀,好奇怪,聲音是他,怎麼形像竟變了。你且走幾步看。"北平走了幾步,吳氏道:"一發奇怪,連走也不蹺,背也不駝了。"丫環向北平身上嗅了一頓,又取手看了一看道:"大娘你看他身上的皮肉,白也白了許多,光也光了許多,連那三樣臭氣,都聞不出了。"北平道:"都是刮洗得到的原故。娘子也難為他,費了半日工夫,替我從頭至腳,沒有一件不洗到。"丫環道:"這等你見鬼了。我隻洗得一兩把,就跑了進去,何曾費甚麼工夫。"北平大驚道:"呀,這等說起來,就果然奇怪了,快取鏡子來,待我照一照看。"丫環取了鏡子,北平接了一照,大驚道:"呀,這是甚麼緣故。"吳氏道:"一定是神明之力了。或者該有這些造化,替你脫胎換骨,重做一副人身,也不可知。隻是變得太驟,所以更奇。花麵村郎,蛇皮俗子,眼睜睜立換胞胎。"北平道:"你們但知我形容改變,還不曉得我肚子裏麵,也明白了許多。竟不像以前骼突了。"吳氏道:"茅塞頓開,分明是奇福來了,相貌隨心更改,莫道世界上無神明。親眼見的,還有甚麼疑猜。"宜春背後說道:"樣樣都變過了,隻有那件要緊的東西,不知可曾變過,也要待我試他一試才好。"吳氏道:"我方才得了封蔭之報,還隻有三分歡喜,如今到有十分了。說不得我今晚先破私囊,備一席喜酒,一來拜謝天地,二來恭賀你的形骸。隻是一件,恐怕那看經念佛的知道了,又要還起俗來,就有許多不便了。以前還盡那紅顏債,到今宵才有一個笑容開。還願你留住原形,等待那吃醋的來。"北平道:"娘子,你到是個佳人,我卻不是才子。今晚上我到是尋常歡喜,娘子是十分湊意了。"吳氏斜眼向北平頭上指了一下,走入房裏去了。北平大笑,也走進房而去。 卻說鄒小姐在靜室裏,對何小姐說道:"妹子,我和你避俗以來,光陰迅速,不覺已是一載有餘,後來的那一個,倒安然做了家婆,與他睡了半年,也不曾被臭氣熏死。我們兩個早知如此,悔不當初,為甚麼不權忍一忍。或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也不可知。如今囚禁在此,幾時才得出頭。"何小姐道:"聞得那個孽障,為助邊的事,封了尚義君,眼見這位誥命夫人,要讓與別人做了。請問姐姐,你還是讓他不讓他。"鄒小姐道:"休提封誥,說將來教人醋倒。鳳頭冠送與人穿戴,頂頭的錢財不見分毫。我心上氣不過,要走過去與他爭論一番。隻是當初的話太說過頭了,萬一他問起嘴來,叫我如何答應。"何小姐道:"你就耐得過,我也耐不過。俗話說得好,一日不識羞,三日吃飽飯。管他問嘴不問嘴,定要過去吵鬧一場。出得他譏誚,少不得要忍些羞慚,將饑換飽。終不然闖席的任情餮饕,先來客反忍空枵。"說話之間,隻見宜春走進來說道:"大娘、二娘,你們兩個便在這裏看經念佛,把一生一世的好事,都被別人占盡了"。鄒、何二小姐道:"就是封誥的事麼?"宜春道:"封誥的事,還不足為奇。如今又有新聞,若還說將來,隻怕你們不信。"二小姐道:"又有甚麼新聞,你快講來。"宜春道;"大爺的相貌都變過了。"二位小姐道:"怎麼人都會變起來?這個丫頭又來胡說了。"宜春道:"何如?我說你們不信。"二小姐道:"這等是怎麼樣變法,你且講來。"宜春道:"他也是才聞佳報,就把身軀向盆中盥澡。誰知那錦上添花,暗地裏神鬼,把肌膚變得嬌又嬌。渾身惡狀盡風消!往日時容,沒有半毫。"二小姐道:"不信有這等奇事。"宜春道:"口說無憑,做出便見。他如今就來拜佛了,你們放出眼睛看。"他話猶未了,隻見北平自外麵來。 "神靈難報,這樣嘉祥,何曾預先拜禱。"走至佛堂前,恭恭敬敬,拜了四拜。兩個小姐偷眼看了,著一大驚。北平拜畢說道:"全仗佳人終朝咒詛,罵村郎變作時髦。"二小姐作笑容,相見說道:"田郎恭喜。"北平道:"何勞美人相呼喚,這便是後恭前倨的蘇大嫂。"二小姐道:"田郎請坐一坐。"北平道:"多謝。"飄然不理而出。鄒小姐道:"果然變過了,有這等奇事。"何小姐道:"他便不理我,我偏要去理他。說不得了,明日受封的時節,和你預先闖過去,各人拚了性命,死做一場。就作夫人爭不到手,也好借此為名,做個回頭之計。"鄒小姐道:"說得有理。宜春,你到開詔的時節,預先過來知會一聲。"宜春曉得。正是:收拾殘經別法王,袈裟脫去換霓裳。 初來不為求超脫,臨去何勞懺罪殃。 話分兩頭,卻說田義,自在邊庭凱旋,唐經略差他齎了奏績的表疏,齎到京城,皇上大喜,隨命吏部,照功升賞。吏部照疏敘功,升職的升了職。隨將田北平的功績,請旨給封,頒下詔書,仍著田義領齎還鄉。田義齎詔將近到家,說道:"自蒙唐公委任以來,才建微功,即蒙優敘,由軍前讚畫之職,加升招討使。就捧主人的封詔,馳驛還鄉。下官出門之後,聞得又添了一房主母,與前共有三位。若論成規,隻該正妻受封,沒有旁及妾媵之理。隻因這一位主母,都是不曾正過名分的。 大的又說是大,小的又說是大。若還隻封一位,就有無限的爭論。況且我那位主人,又不是會整綱常,能分嫡庶,彈壓得婦人倒的。所以下官大費苦心,在皇上麵前,討了三副誥命,要使他各暢歡懷。是便是了,俗語道得好,若將容易得,便作等閑看。這三位主母,都是會憎嫌丈夫的,若還這幾副封誥,安安穩穩的上身,不費一些氣力,他隻說夫榮妻貴,是道理之常;不怕奚落他,到那裏以後還要憎嫌丈夫。須要急他一急,然後送去才好。我有道理,這詔書且慢些開讀,隻拿一頂鳳冠,一件霞帔,與主人的冠服一齊送上前去。且等那沒有的羨慕一番,然後上手,方才覺得稀奇。叫左右,先取田老爺的冠帶,與正夫人的鳳冠霞帔,預先送去。說請他穿戴起來,等詔書一到,就好開讀。"隨後領命送了冠帶去了。田義歎道:欲安故國佳人意,費盡天涯客子心。 卻說吳氏自己歎道:"奴家隻道時運不濟,做了四不全第三次的新人,誰知命運偏高,頂了尚義君不二色的原配,起初還怕他生得醜陋,身體享福,免不過耳目當災。如今又喜他變得風流,洪福齊天,赦得過朱顏薄命。隻是一件,那靜室裏麵,現有兩尊活佛,不肯容易升天。美食旁邊,立了一對讒人,難免涎流至地。聞得誥命已到,少刻之間,就要開讀了。隻得這一時三刻,是要緊的關頭。他兩個不來爭論,就是好事了。難道鳳冠霞帔穿了上身,還由他來奪去不成。叫丫環,且把書房的總門,權鎖一日,到明日再開。"丫環答應了,走到半路,忽倒回來,說道:"二位大娘都過來了。"吳氏著了一驚。隻見鄒何二位小姐,都不穿道袍,改了裝,一步步走得過來。吳氏相見了說道:"呀,貴人不踏賤地。今日是甚麼風兒,吹得你二位過來?"何小姐對吳氏道:"你這貴人二字,倒也說得不差,他今日要做誥命夫人,自然比往常不同了。隻是奴家略賤些,也被丈夫摯帶,替做第二位夫人了。"吳氏道:"這幾句話頗有些難解。請問這誥命夫人,是從那裏來的?"鄒小姐道:"是皇帝敕封的誥命,就到了。你難道還不曉得?"吳氏變色道:"那副誥封是有主兒的了,休得要妄想。"鄒小姐道:"是那一個?"吳氏指自己道:"就是區區。"何小姐道:"這等恭喜了,我們兩個不知,不曾過來賀得。原來那唐經略的封誥也齎到了。請問姐姐,幾時回府去受封。"吳氏怒道:"我如今姓田,不姓唐了。受的是尚義君的封誥,不要在這裏假糊塗。"鄒小姐道:"這就奇了,請問你是第幾位?忽然要受起封來。"吳氏道:"我是第一位。"鄒氏道:"我是第一位。"何氏道:"這等說起來,我也是第一位。"三人高聲爭鬧。 北平聽得道:"家室便初宜,咆哮方才息。"猛聽得有人聲沸,即忙走向前來,見了鄒、何二小姐,驚道:"呀,幾多年不見這女鍾馗,為甚的白日裏又來尋鬼。我這裏是凡間俗地,容不得高人。不知二位仙姑,到此何幹?"鄒氏道:"恐怕誥命被人搶去了,特地過來受封的。"北平冷笑道:"這等說來遲了。"二小姐齊道:"也還不遲。"北平道:"不但來遲,也去早了。"二小姐又齊道:"我們去得早,他也不曾去得遲,都是一樣的,你不要好了一個,歹了兩個。"北平對鄒氏道:"那時你不憎嫌我,不要去念佛,今日如何有他兩個。"又對何氏道:"你若是不憎嫌我,不要跟他去念佛,那裏又有他來。今日的封誥,獨獨是你的。"指吳氏道:"也沒有他來爭。"指鄒氏道:"他也來爭不得。雖然是涇正名分,同甘苦,應相隨,全然不問是誰作主。若是乘亂暴逆,既宜分首從投誠,也要辨高低。你們若要先爭奪正,為甚麼不早豎降旗。到如今才知道停戰鼓,息征鼙,睜著兩個眼睛,皺著兩道眉毛。俺便要把律例,刪卻那出妻的條款。當不得這覃恩,不赦你的休夫罪孽。我這些話,就是那謝婚筵的兩張辭帖,閉禪關的一張封皮。"卻說田義差了個跟役送冠服來,說道:"初承天使命,來激美人心。稟上千歲,奉招討爺之命,送千歲與娘娘的命服在此,求預先穿戴起來,等詔書一到,就好開讀。"北平道:"知道了,你去罷。"北平換了王冠蟒服,三位夫人爭奪鳳冠霞帔玉帶。說道:"講不得了,大家搶了一件,要穿大家穿,要戴大家戴。"鄒氏搶了鳳冠,何氏搶了霞帔,吳氏搶了玉帶,各自穿戴了。北平看了大笑道:"這成個甚麼體統,快不要如此,還是讓與一個。"三人道:"這等你就講來,該讓與那一個。"北平扯吳氏背後說道:"夫人論起理來,自然該讓與你。隻是一件,我如今是做君侯的人,比不得庶民之家了。豈有個嫡庶不分,以小做大之理。莫說鄉黨之間說來不雅,就是皇上知道了,也有許多不便。沒奈何屈了你些,讓與鄒氏罷。"吳氏怒道:"放你的狗屁,我巴不得皇上知道,好同他去麵聖見君。世間可有做大的人,為僧嫌丈夫,不待同宿,出去做了道姑。如今見丈夫變了,又有詔封,又要還起俗來,思想做夫人的道理。"鄒氏道:"你是天地之間第一個賢婦,再不憎嫌丈夫的。不要討我開口,隻怕那假命嚇詐的罪,比背夫出家的罪,還略略的重些。"北平道:"你們不要胡吵,我如今這分人家,是有關係的了。閨門不謹,治家不嚴,都有人要彈劾的。"對吳氏道:"夫人做你不著,待我把實惠加你一位。這個虛名,讓與他罷。"遂作揖求讓。吳氏道:"這條玉帶,寧可拿來擊碎去,斷然沒得讓他的。"遂解下來,欲擊碎去,被北平搶住了,付與鄒氏,道:"便宜了你,你是先進門的,拿去罷。"何氏見了,說道:"這才是正理。我如今沒得說了,也脫下來讓他。"宜春道:"這等說起來,連大娘也不該受這個誥命夫人,該是我宜春受的。"北平道:"怎見得?"宜春道:"進門是我進起,新人是我做起,難道不是第一位。"北平道:"胡說。"鄒氏穿戴了,說道:"這私心方才安,終須是榮貴。任憑他恃寵專房,篡不得我的中宮位。我且笑你的氣餒,徒費精神,不濟前程。你說是實比虛名好,隻怕我名高實也隨。"又見那個跟役,持了冠服而來,說道:"再承天使意,來激美人心。 稟上千歲,奉招討爺之命,說還有一副封誥,選一位賢慧夫人穿戴了,等開讀之後,一齊謝恩。"北平道:"知道了,你去罷。"跟役去了,何氏與吳氏,兩相爭奪。何氏道:"大娘我起先幫你,你如今也該幫我,快來搶一搶。"鄒氏向前來幫何氏搶奪,吳氏道:"田郎他有幫手,我就沒有幫手,你還不快來。"北平扯住勸道:"你兩個都不要搶,交與我中間人,自然有個調停之法。"北平取了冠服,背後說道:"取便取過來了,叫我把與那一個?"看了何氏,又複看吳氏,說道:"左顧東來右顧西,好叫我判時怎下筆,就是清官也難斷是與非。一個道,是挨班定了從前例。一個道,是順情讓了難為繼。我這裏要原情,又愁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