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可以?
楊氏心中既是感到不甘,又是感到酸澀難當,甚至還有一絲不服以及恐慌,種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怨恨女兒成了習慣,就算明知道女兒現在與以前不一樣,她有可能永遠的離自己而去時,楊氏心慌之外,又感到一絲對於崔薇如此不肯服輸的怨恨來。
接下來的時間,楊氏覺得一切事情都不對勁兒了。先是跟她恩愛了多年,一直對她敬重有加,且又十分溫順體貼的丈夫也開始如同變了一個人般,楊氏頭一次挨了丈夫打時,簡直有些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對自己大打出手的男人就是崔世福!這是怎麼了?怎麼一切都變了?先是一向聽話又順從的女兒開始鬧著要翻天,接著連丈夫都變了不說,更讓楊氏覺得心寒的,卻是自己的那個一向捧在掌心裏都怕摔著的崔敬忠,竟然開始也如同變了一個人般。
這個二兒子在她心裏一向是懂事有出息的,他跟崔家裏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同,他有學文,他本來是該做人上人的,甚至他比村中許多孩子還要有出息的,可就是這樣一個被楊氏寄予了厚望的兒子,好像在一夕之間被人換了個裏子般。他讀書多年,最後不止是沒有出息,連秀才都沒有中,讓楊氏在村裏抬不起頭來不說,而且他也沒有給崔家帶來榮光,他反倒帶累得崔家開始日子漸漸難過起來。
楊氏每每想到這些,心裏都如同刀剜似的疼。她不敢去看別人瞧她的眼光,像是人人都在嘲笑她,養了個處處不如人的兒子般。楊氏心中不甘,她也堵得慌,她看到女兒的日子越過越紅火,甚至她偏偏誰也不嫁,還要嫁給自己一心看不順眼,且又處處壓著自己兒子一頭的聶秋染,這更是讓楊氏心裏窩火。
痛快了大半輩子,沒料到臨老了,才開始樣樣事情都不順心。每日的生活都如同唱戲一般,楊氏是真的累了。可她還不能放棄,她咬緊了牙也要堅持下去,崔敬忠是她疼寵了多年的兒子,是她放最多希望的孩子,若是他也毀了,他沒出息了,那豈不是證明了自己這些年來都錯了?
楊氏一輩子都好強,她在娘家時有姐妹,可是母親最喜歡的是她,嫁人之後崔世福又是個老好人,對她一心一意,嫁到夫家早早兒的便生了三個兒子,她本來該是最有福氣的,連算命的都說她合該是老夫人的命,她怎麼會錯了呢?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自己的二兒子怎麼會變得如此這個模樣?楊氏每每想到這些,便咬緊了牙,偏要撐下去。
人家背地裏嘲笑她,她更要好好侍候二兒子好起來,讓所有現在背地裏笑她的人看看,以後她會比任何一個人都過得好,她也要讓崔世福瞧瞧,究竟是兒子能給他帶來榮耀,還是那個他總是護著的女兒!憋著一口氣,楊氏熬啊熬啊,總覺得這個日子像是熬得沒有盡頭的一般,但楊氏卻不甘心認輸,她就是到死,也不肯認為自己錯了,她沒錯!
可是嘴上雖然不承認,但楊氏心裏卻是多少有些後悔了起來,尤其是眼見著女兒的日子越過越好,她沒有娘家的支撐,嫁給村裏的聶秋染之後,不止沒有被嫌棄,反倒那聶家的大娘對她愛重有加,憑什麼?楊氏覺得心中堵得慌,女兒過得越好,便顯得崔家越是落魄,聶家的大郎越有出息,便證明崔敬忠越是無能,更顯得楊氏的偏心那樣的可笑,那樣的錯誤。楊氏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她知道自己的兒子恐怕是不如人的,不過那隻是造化弄人罷了,隻是時機不對,才使得兒子走了歪路,若是當初女兒肯幫他一把,兒子何苦會落到如今這樣的地步上?
早知道當初在她生下來時便將她掐死算了!
夜深人靜時,楊氏心裏時常冒出這樣一個讓她自己都覺得可怕的念頭來。她將當初自己不能生產,以及兒子頭一回挨丈夫打的因緣全部怪到了女兒身上,總覺得崔家現在這樣落魄全是她的原因,說不得便是她將崔家的氣運給截去了,所以她才越過越好,崔家越來越差。楊氏每每將原因全推到崔薇身上,好像如此一來她心裏便會覺得舒服一些般,她下意識的去忘了自已當初生女兒時年紀已經不小的事實,她也下意識的不敢去想崔家落到現在,每回支出大筆銀子都與崔敬忠有關,都與她討的兒媳婦不賢,眼光不好的原因,楊氏好強了一輩子,她不承認錯。
她愛護兒子沒錯,哪一戶人家不是像她這樣的?兒子才是一個家族的根本,一個出嫁的女兒,注定是別人家的人,她當初忽略一些有什麼錯?楊氏不明白這些,她不懂怎麼別人家裏的女孩兒都是這樣過日子的,為什麼崔薇就偏偏想要的更多,自己是哪兒短了她的吃還是短了她的穿,使她對自己這樣不孝?每當想起這些事時,楊氏心中覺得自己沒錯的念頭便越堅定幾分,且又更加怨恨崔薇一些。
可惜她錯了就是錯了。一直認為自己沒錯的楊氏,在親手被兒子送了匕首入胸膛的那一刻,她才開始反醒,自己這一生是不是真錯了。
原本相守相惜的丈夫守在她身邊,這一輩子雖然沒什麼大富大貴的生活,可勝在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聚在一塊兒,老了有人相伴,病了累了有人問候。大兒子孝順,小兒子乖巧,當初女兒更是柔順,若是她當初改變一些想法,是不是就不會落到如今的結局?
楊氏有時氣急了與人吵架時也曾罵過人不得好死的話,她甚至詛咒過崔薇,在她不肯對崔家伸出援手時,她曾罵過崔薇不得好死。可如今不得好死的人是她,反倒是那個被她咒罵的女兒現在日子越過越好,成了大官兒的夫人,穿金戴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