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忙轉身從旁邊的悶戶櫥裏拿了幾條幹淨的帕子,一麵擦著桌子、收拾茶盅,一麵對抖著身上水珠的徐令宜道:“侯爺屋裏去睡吧——這褥子都濕了!”
“算了,”徐令宜囁嚅道,“還是讓丫鬟再鋪床褥子吧!”又道,“你快去歇了吧,我叫小丫鬟進來收拾。”
半夜三更的,她屋裏值夜的一向睡在廳堂,這時去喊人,肯定會驚動謹哥兒,到時候他看著父母各睡各的,心裏指不定怎麼想。她的懷相雖然好,可到底是有身孕的人,而且才剛過三個月,讓她搭了台去抱褥子,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侯爺就聽妾身一句吧,”十一娘不由嗔道,“時候不早了,再折騰兩下就要天亮了!”
因為懷孕,十一娘的臉看上去黃黃的,神色有些憔悴。
徐令宜猶豫了片刻,站了起來:“那好,你要是聞著我身上的氣味不舒服,就說一聲。”
“知道了!”十一娘抓了把茶葉用杭綢帕子包了放在了枕邊。
徐令宜放下心來,連喝了幾盅茶,上床歇了。
酒喝多了的人都容易口渴。
十一娘涼了壺茶,把茶壺和茶盅端到了床頭的小幾上。
仲夏的夜晚,還是很熱,這樣來來回回一番折騰,身上已有薄薄的汗。
她坐在床尾扇著風。
屋子裏一片寂靜,顯得有些冷清。
徐令宜不由暗暗皺眉。
十一娘因為他沒有安置好謹哥兒而生氣,他不解釋,是因為事情沒有落定,說一千道一萬不如做一件,可如今謹哥兒已平安歸來了,她怎麼還是這樣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十一娘並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人,或者,這其中還有什麼誤會不成?
徐令宜是個行動派,想到就做,輕聲問十一娘:“謹哥兒睡了?”主動打破了僵局。
心裏不舒服歸不舒服,徐令宜主動跟她說話,十一娘還不至於去耍小性子。
她“嗯”了一聲,斜倚著床柱打扇:“本來想等您回來的,我看著他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就勸他先去睡了。”
願意和他說話,就是好的開端。
“晚膳酉正就散了。”徐令宜鬆了口氣,柔聲道,“我想著龔東寧回來也就是這三、五天的功夫,就去了趟路尚書府。又想著雍王爺性子急躁,怕他莽莽撞撞地去求皇上,反而弄巧成拙,從路尚書府出來又去了雍王府,這才耽擱了。”
銀礦的生意對龔東寧來說不過是意外之財,更多的,是為了和雍王搭上線;對謹哥兒來說不過是人生旅途上的一塊石頭,除了可以試試他是不是金子,還可以讓他墊墊腳,銀錢上的得失反而不那麼重要了;隻有雍王爺,全靠它擺脫困境了,怎麼可能不緊張?
關心則亂!
而王爺結交朝臣卻是大忌。
也不怪徐令宜怕雍王爺為了貴州總兵的事去找皇上。
十一娘思忖著,目光不由朝徐令宜望去:“那陳閣老和路尚書怎麼說……”一句話沒有說完,她神色微變,“侯爺,”她以為自己眼花了,不禁挪到徐令宜身邊坐下,手指靈巧地翻弄著他鬢角的頭發。
燈光下,一縷縷銀色的發絲熠熠生輝,夾雜在烏黑的發間,分明得讓人驚心。
她一路翻弄過去。
很多靠近發根的地方都是銀白色的。
“怎麼會這樣?”十一娘不由失聲。
她昏迷前,她還給他洗了頭發的……
這絕不是正常的生理現象。
徐家沒有一個早生華發的,就是三爺,年過五旬了,頭發依舊烏黑亮澤。
念頭一閃而過,十一娘愣住。
難道是……
徐令宜已笑著捉住了她的手,短短地交待了一句“我年紀大了,自然要長白頭發了,這樣什麼好奇怪的”的話,說起去陳閣老和路尚書那裏的情況來,“……收獲還是很大的。陳閣老和路尚書不僅覺得貴州總兵應該從貴州都司裏提拔一個人比較好,而且覺得四川總兵最好也是貴州都司的。一來是以後西北要靠龔東寧鎮守,四川總兵和貴州總兵是他的老部下,以後調兵遣將指使如臂,對西北的戰爭有利。二來是這次貴州都司的人立下了大功,於情於理都應該大加褒獎才是。不過,我覺得皇上肯定不會同意……四川總兵和貴州總兵都出自龔東寧麾下,又同是龔東寧的得力幹將,那以後西北那塊豈不成了龔東寧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