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回 見本色雅士戲村姑 探奇珍群雄窺高閣(2 / 3)

他正在思忖的當兒,早有一個夥計走了過來,把他頓到內進去。見是三間正屋,兩個廂房,到也很成體統。再到西廂房一看,地方雖是狹窄一點,卻也收拾得十分幹淨。江南酒俠向那夥計點點頭,表示讚成的意思,便住了下來。那夥計自去張羅茶水,不在話下。不一會兒,又見那店婦換了一件半新不舊的衣服,一扭一扭的走了進來。到了西廂房的門首,便立停了足,向門內一探首,浪聲浪氣的問道:“客官,你一個人在房內,不嫌寂寞麼?也容我進來談談天麼?”江南酒俠聽了,答允他既不好,拒絕他又不好。正在沒做理會處,誰知那店婦早又將身一扭,走進房來。偏偏地方又窄,除了一張桌子外,隻放得一張床。她就一屁股在床上坐下。擁著笑迷迷的一張臉,向江南酒俠問道:“客官,你也喜歡談天麼?我是最愛閑談的,每每遇著生意消閑的時候,就進來和一般客官們東拉拉西扯扯。有幾位客官,為了我的談鋒好,竟會留了下來,一天天的延捱著,不肯就走呢。你道奇怪不奇怪?……”說到這裏,又是扭頸一笑。江南酒俠本是很隨便的一個人,見她倒浪得有趣,雖不要和她真的怎樣,但是談談說說,也可聊破客中寂寞。便也笑著問道:“老扳娘,你那掌櫃呢?怎麼我進店來的時候,沒有瞧見他?”那店婦道:“再休要提起他。這死鬼也忒煞沒有良心,竟老早的撇下了我,鑽入黃土堆中去了。你想,我年紀輕輕的,今年才隻有二十八歲,教我怎能耐受得這種況味呢?”江南酒俠道:“那麼,你怎樣辦呢?”那店婦又扭頸一笑道:“這有怎麼辦?也隻得打熬著苦,硬著心腸做寡婦罷了。隻是日子一久,麵子上雖仍做著寡婦,暗中卻有法子可想了。我的所以要開這所客店,也就是這個意思啊。”說到這裏,又向江南酒俠瞟上一眼,格格的笑著說下去道:“我一開了這所客店,便有你們這班客官源源不絕的送上門來,可以解得我的許多寂寞了。”江南酒俠見她越說越不成話,而且又漸漸的說到自己身上來,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倒懊悔不該和她搭訕,起先就該向她下逐客令的。便正色說道:“老板娘,你不要誤會了,我這個人,除了愛酒之外,別的東西一點也不愛的呢。”那店婦卻仍嘻嘻的笑道:“哦,客官!原來你是愛酒的,那更容易商量了,如今的一班少年,愛酒之外,又那一個不再愛上酒的下麵一個字呢。好,好!你愛喝什麼酒,讓我親自替你燙去。”這麼一來,真使江南酒俠緊蹙雙眉,弄得無法可想。”

不料,正在這個緊要的當兒,卻如飛將軍從天而下,忽然來了一個救星了。隻聽得一個大漢,粗著喉嚨在院子中叫喊道:“你們的正屋,不是都空著在那邊麼?怎麼不許你大爺住宿?;難道狗眼看人低,估量你大爺出不起錢麼?”接著,又有店中夥計呼斥他的聲音。那店婦一聽見外麵這許多聲音,這才暫時止了邪心,不再和江南灑俠糾纏,一壁立起身來,向外就走,一壁咕嚕著道:“不知又是那裏來的痞棍,要向這裏尋事。讓老娘好好懲治他一下,方知老娘的手段。”江南酒俠也立起身來向著外麵一張,不覺低低喊了一聲:“奇怪!”原來,這在院子中大聲說著話的,不是別人,就是方才在打尖的所在向他乞錢的那個窮漢。這時那店婦卻早巳到了院子中,隻見她舉起兩個眼睛,在那窮漢身上略略一打量,好似已瞧見了他身上的根根窮骨,滿腔都顯著不高興。就指著罵道:“我們的正屋,確是空著在那裏。但是你自已也不向鏡子中照一照,象你這樣的人,也配住我們的正屋麼?”那窮漢聽了這種侮辱他的話,似乎也有些受不住,立刻把臉一板,就耍發作起來。但抬頭一瞧,見和他說話的,是一個十分妖嬈的婦女,卻又顏色轉和,反嘻皮涎臉的說道:“說話的原來是大嫂,那事情就容易講了。我且問你,你這間正屋,不是隻要納足了錢就可以住,別的沒有什麼限製麼?”那店婦道:“口中清楚一點。誰要你喚什麼大嫂不大嫂?不錯,這間正屋,隻要誰有錢,誰就可以住,別的沒有什麼限製。你如今要住這間正屋,隻要把錢繳出來就是了。別說一間,就是三間正屋都給你一人住,也沒有什麼不可以。”那窮漢冷笑道:“你肯要錢,事情就好辦了。你且瞧上一瞧,這是什麼?”說著,便取出一錠銀子,在耶店婦眼前一晃。跟著又把那十錠銀子都取出,隨取隨向院中拋了去。接著說道:“你們瞧,大爺有的是銀子,你們且把來收拾去。老實說,今天不但住定了你們的屋子,並連你們的人都睡定了。”說罷,哈哈大笑,大踏步徑入正屋。

這裏店婦夥計,都嚇得目瞪口哆,把舌子伸出了半截,一壁把地上的銀子掇起,一壁跟入屋去。隻見那窮漢一到屋中,昂起頭來,向屋中四下望上一望,便嘖嘖的稱歎道:“好清潔的三間屋子,除了大爺,沒有人能住得。也便是大爺除非不住店,住起店來,總得有這幾間屋於,才夠支配呢。如今且把右首這一間作我臥室,中間這一間,作為宴飲之所,快去配一臬正席來。左首那一間,讓它空著罷。倘有人來探訪大爺的,就領他到那邊坐地。”當他說的時候,他說一句,二人便應一句,恭順的了不得。那店婦更不住撐起媚眼來瞟著他。這一來,更把那窮漢樂得不知所雲,一味傻笑道:“大嫂子,你這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長得真不錯。你隻這們的向大爺一瞟,已勾得你大爺魂靈兒都飛去了。”說著,又順手在她的臉上一拂。那店婦一半兒巧笑,一半兒嬌嗔道:“別這們的動手動腳呀!教人家瞧見了,怪不好意思的。”一壁又呼叱那夥計道:“你老站在這裏則甚?還不趕快預備茶水去,我也要出去替這位大爺端整酒席咧。”這一句話,把呆站在一旁的夥計提醒,連忙走了出去。那店婦便也一扭一扭的,跟在後麵走出。這些情形,這些說話,江南酒俠雖沒有完全瞧見或是聽見,但是他那廂房,和正屋距離得很近,至少總有一部分是瞧見或聽見的。暗想這窮漢倒也十分有趣,向人家討了錢來,卻是這樣的揮霍去,我倒還要瞧瞧他下麵的花樣呢。

一全兒,天已斷黑。由夥計送了一壺酒、幾盤菜和一桶飯來,再替他點上一支蠟燭,就轉身走了出去。江南酒俠是素來愛喝酒的,這一壺酒,怎夠他吃呢?篩不上幾杯,早就完了,便敲著筷子喚夥計,但那夥計老不見來。瞧瞧正屋中時,倒是燈火輝煌,熱鬧非凡。那店婦和夥計,都在那裏殷勤張羅咧,不覺有些動怒起來。想我和他同是住店的客人,怎麼待遇上顯然有上這樣一個分別呢?可是正要發作時.忽又轉念想道,這個萬萬使不得。如果一鬧起來,定要把那窮漢驚動。倘是別人也就罷了。偏偏這窮漢又在今天曾向自己索過錢。相見之下,彼此何以為情呢?萬一這窮漢倒坦然不以為意,竟要拉著我去同席,那麼去的好呢?還是不去的好呢?不更是一件萬分為難的事情麼?想到這裏,頓時又把這番意思打消。一賭氣,不吃酒了。草草吃了兩碗飯,就算完事。但這時正屋中仍喧嘩的了不得,倒把他的好奇心勾起。便躡足走到院中,想要瞧瞧他們的光景。等得走到中間那間正屋前,從窗隙中站定向屋內一窺時,隻見那窮漢很有氣派的朝南坐著。麵前一張桌子上,羅列著許多食品。那夥計不知已於什麼時候走了,隻餘下店婦一人,立在當地向那窮漢呆望著。

窮漢呷了一口酒,忽地低哦道:“有酒無花,如此良夜何?”哦了這兩句後,又向店婦一望,問道:“大嫂,你們這裏也有什麼花姑娘麼?可去喚一個來,陪你大爺飲酒。”那店婦笑道:“這裏隻是一個小市鎮,那裏有什麼花姑娘。還是請你大爺免了罷。”窮漢把桌子一拍道:“這個怎麼可免?少爺素來飲酒,就最喜歡這個調調兒的。”說到這裏,又向店婦渾身上下一望,忽地笑逐顏開的說道:“你們這個鎮上,既然沒有花姑娘,也是沒法的事。也罷,不如就請你大嫂權且代上一代,好好兒坐在這裏,陪我飲上幾杯,也是一樣的。”店婦聽了,扭頸一笑道:“這個如何使得?在我承你大爺錯愛,偶爾幹上這們一回事,原沒有什麼要緊。但一且被人家傳說出去,名聲很不好聽呢。”那窮漢又把桌子一拍道:“什麼名聲不名聲,好聽不好聽。你肯答允便罷,否則大爺就要著惱了,請你便把那十錠銀子全數還了我。”那店婦一聽要教她把十錠銀子全數歸還,倒顯著十分為難了。那窮漢卻乘此時機,走下座位來,把那店婦的手一拉道:“小心肝兒,別裝腔作勢了,隨你大爺來罷。”即把她拉到了原來的座位前。那店婦並不十分推拒,在他將要坐下去的時候,乘勢就向他懷中一跌,嬌聲嬌氣的笑著說道:“我的爺,你怎麼如此粗魯呀,這們的不顧人家死活的。”那窮漢就緊緊地將她向懷中一摟。一壁在她兩頰上嗅個不住,一壁笑說道:“小心肝兒,別向你大爺作嬌嗔了,快快好生地服侍你大爺,口對口的,將酒哺給你大爺飲上一回罷。這個調凋兒,大爺生平最最愛玩的。”那店婦倒真是一個行家,聽了這話,雖也把身子微做—扭,口中還說著別這樣作弄人,這個勾當怪羞人答答的。但同時依舊紅著一張臉,將酒含上一口,哺在那窮漢口中了。這一來,真把那窮漢樂得什麼似的,舐嘴咂舌的把那口酒吞了下去。又嘖嘖的稱讚道:“這口酒不但好香,還有些甜津津的味兒呢。”引得那店婦笑聲格格,伸起手來打他的後頸。江南酒俠在窗外瞧到這裏,也覺得實在有些瞧不上眼,不免暗地連連罵上幾聲:該死!但一時倒又不忍就走,很願再瞧瞧以下還有些什麼新鮮的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