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羅滿老官來到傅家,傅繼祖引他看了兩處祖墓。回到家中,收拾一間靜室,請他住下。晚間灌他幾杯酒,擺上個鴉片煙盤,對麵睡下吹起煙來。
傅繼祖就用話去勾他道:“世界上到底有鬼沒有?”羅滿老官道:“那如何沒有?不然人死了到那裏去了呢?”傅繼祖道:“為甚麼人死了便沒回信?而且我們從來不曾看見鬼呢?”
羅滿老宮道:“我們可是看見得多,我們鄉裏又有白羊精、黑狗精、黃藤精,都會變成人形的;又有鍋精,滿山亂滾,見人就撞,撞倒了人,蓋住人頭人就悶死了;又有絛精,是扛靈柩的繩子變的,頂長的一根搖搖晃晃的過來,碰了人就緊緊地纏死了為止。這許多精全是有鬼附著的。至於落水鬼、吊死鬼、攔路鬼,我們常常看見,不足為奇!”
傅繼祖道:“鄉裏的鬼怪既然如此之多,你們住在鄉裏豈不害怕?”羅滿老官道:“那怕甚麼!我們知道有這些鬼怪的,並受不了他的害!”傅繼祖道:“想是你有道法?”
羅滿老官道:“道法雖然沒有,禁製他們也還容易。”傅繼祖道:“這就大有本領!你是那裏學來的?”羅滿老官道:“就是你的先生彭大老相教給我的。”
傅繼祖道:“他老人家也會這一手嗎?我倒不曾知道。”
羅滿老官道:“你先生的本領大著呢!那一年他從湘潭坐館回來,悄悄的對我說,要找個清靜偏僻的地方住幾個月,要練奇門遁甲;所有火食日用,全托我替他招呼。我那時正在麻林橋那邊捉龍,曾經走到大山中間,借住在一個古廟裏,叫做甚麼龍虎寺。地方很僻靜、又寬大,隻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個齋公(即燒火道人)住在那裏。我便說出那地方來,你先生高興得很,立逼著我同去。
“你先生年輕的時候,本來練過筆-(明朝以來,做八股文章的人多有練筆-的。每晚向文昌帝君叩頭禮拜,燒符一道,隨即提筆做時文。練得快的,四十九天,遲的八十四天,就成功了。平日筆性極慢的人,隻要練成筆-,提筆做起時文來,其快如飛,頃刻脫稿。練筆-的人都會扶乩,清代文人,若尤西堂和仙女唱和,即是由筆-而扶乩所致),很有些神氣的;況且奇門遁甲我也很羨慕,自然要看他如何練法?同到龍虎寺之後,每天晚上隻見他燒香點燭靜坐半天,隨後拿起紙來,畫許多的八卦。原來他是照年、月、日、時,用六十甲子推求八卦的方位,分別休傷生杜景死驚開八門,研究其中的孤虛向背。據說是諸葛孔明傳下來的法子。
“他是這般練了兩個月,那廟的後山上就斷斷續續的有了鬼嘯之聲。漸漸的鬼叫到窗子前頭來了;漸漸的鬼火現在-上;漸漸的風雷之聲從後山樹林裏透到屋後來。大約兩個甲子以後,屋子裏漸漸現出鬼影子來,把我嚇的要死。那先生偏說是甚麼六丁六甲之神來聽候驅使的。又過了些時,屋子裏全是長短大小奇形怪狀的鬼,排得滿滿的,不到雞叫時候不散,後來連白天也不散了。
“我簡直不敢走進屋裏去,他也不能走出屋外來,他才急了想要退送;誰知召鬼容易退鬼難,那許多鬼簡直並住了不肯走。他便叫我將他書箱打開,取出一個令牌來去送給他。我拿了令牌到屋子門口,那許多的鬼果然紛紛退讓;及至我走進屋子,把令牌交給他,屋子裏的鬼全不見了。他接了令牌在桌上一拍,猛然屋子裏旋風陡起;吹得桌上的香爐燭台筆硯之類,全飛起來,在空中打轉轉。桌子一翻,一個鬥桶大的骷髏從地下滾了出來,跳起來對他的頭直撞。待把令牌對骷髏打去,一個焦雷,我登時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