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起身離去的時候，是清晨。
他悄悄起身來，這一夜，睡得實在是好，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讓他的神經總是繃著，這偶爾的鬆弛下來，居然也會有一些疲憊，舒暢，而這股滋味一直誘惑著他，放棄吧，好好的過好日子吧。
他幾乎覺得自己是逃走的。
舍不得，自然是舍不得的。
雖然他還能夠住兩日，但兩日之後呢？難道又能改變什麼嗎？倒是會讓心裏更加難過罷了，何必在乎這一朝一夕。
於是乎，美滋滋睡了一覺之後，他醒過來，靜靜的等著窗戶外透進青灰色的光線，這才起身，本來就沒有什麼行囊，坐起來。
外頭的一切都還算靜謐，遠一些的地方已經有婦人起來浣衣，還有閑不住的老漢，起身拾掇地裏的活計。
整個院子還在沉睡，昨日吃席之後，地上還能看見水跡、雞骨頭，外頭木料跟磚石一一堆放著，白色的石灰撒在地上一道道的線，他揚起嘴角笑笑。
四處都看看，外頭的菜地長著白崧，蘿卜也已經點上，地頭上的南瓜苗已經有些發黃，碩大的南瓜已經綴在枝蔓上，懶洋洋的敞著肚皮……也不知道等下一次回來的時候，這裏又將是什麼模樣。
灶房之中，居然有嫋嫋炊煙，誰又起這般早？
他很是不喜歡這種離別的場麵，好像一輩子都見不到了似的，酸澀苦楚，跟之前要回來時候的期盼欣喜實在落差太大。
走進去，裏頭卻空無一人。
灶上似乎還有一些火星子，裏頭一根柴已經燒到強弩之末，尤不甘心的在掙紮吐出最後一絲火苗，而灶上的鐵鍋裏，一鍋粥咕嚕嚕冒著白汽。
旁邊放著一隻海碗，一小碟自家的鹵味，酸筍上擱著重重的辣椒。
他心思起伏著，僵在當地，這辣椒裏頭有蒜，這酸筍也一定是剛翻炒過，而那鹵味裏頭隻有黃豆……另外一邊是一個荷葉包著的東西，打開一瞧，是金黃的雞爪。
老三沒有多想，滾燙的粥舀進碗裏，大口大口的吃著，似乎根本就不燙似的，還是那股子特別熟悉的味道，漸漸的，這水汽熏到了眼睛，他揚起脖子把這東西一掃而光。
手裏兜著荷葉包裹，往嘴裏扔一隻雞爪子，扭頭就走。
連頭都沒敢回。
所以他並不知道，就在他從灶房之中走的時候，這房間的門已經開了，幾個身影筆直的站在門裏麵，一直盯著他的背影，直到漸漸變淡。
依舊舍不得眨一眨眼。
小八歎息一般的說，“三哥都不扭一下頭，我的手都晃酸了。”
香薷酸楚一笑，回頭，又能如何？“你不是沒有聽你三哥說過，要是回家或者是聚在一起，哪怕多遠都願意跑去，但這送行，他根本就不願意看見，不然咱們何必……”
沒有說下去，但大家何嚐不知道這話裏的意思，何必大早上的起來熬粥準備好小菜，又特意加快做好了鹽焗的東西，剩下的都放在他的衣服裏，然後聽見聲音又躲進屋子裏。
他們都一樣，不喜歡離別。
麥冬還小，卻也跟著起身，此時眼裏有霧，他一直跟老三最親，“三哥就不能不走嗎？”
自然是不能的。
蓮房摸摸他的頭，“三哥要做大事，咱們都不要拖住他。”
麥冬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香薷看著老大蓮房，小八幾個，又想著早陣子她跟小八說的那些話，貌似不經意的提起，“大哥，咱們現在日子倒是過得還行，隻不過三哥在鹽場那頭，想必你也知道這是極危險的事情，但三哥又非去不可，你可想過有朝一日……”
老大的眼神裏頭盡是茫然，他根本不知道為什麼香薷會突然提這些事情，但還是甕聲甕氣的回答，“小七，大哥笨，隻不過老三不是那等傻子，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咱們也不著急，再如何，還能比一開始的時候差嗎？”
差一點，香薷就脫口而出，是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命就沒有了。
卻還是沒有說出來。
隻因為老大這時又道，“反正即便出了天大的事情，咱們也一起扛著，這外頭的人，是動不了我們的。”
香薷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但願一切都是多慮。
“我是說萬一有朝一日，三哥衣錦還鄉，嫌棄咱們給他建的院子太小了，如何是好！”
既然那未知的事情還沒有發生，就先不要杞人憂天，準備自然是需要做的，隻不過也不急於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