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英華深深吸了口氣,冰冷的空氣讓她稍稍平靜了些,臉色雖有緩和,但在一身男人裝的映襯下,還是散發著一如既往的淩厲。
“今年……”白英華緩緩踱步到被子瀟硬打開的皮箱前,伸手輕撫碼在箱裏的槍,“今年有什麼不同……當媽的永遠不會忘了跟自己孩子有關的任何一個日子,我當然記得,今年是你烙上那個印記的第十一個年頭……從今年開始,你就是沈家名正言順的當家人了。”
在皇家,從儲君到帝王的等待時間是未知的。
而在沈家,這種等待是早就約定好的十年。
白雨澤詫異地看著白英華,卻無法在一個背影裏讀出任何可以解答他心中複雜疑問的信息,轉頭看向身邊的沈謙,沈謙的神情分明比他心裏的疑問更加複雜。
他隻能看向子瀟。
子瀟仍緊握著那支槍。
一時間沒人說話。
船外碼頭上周致城和聞聲趕來的巡警交涉的聲音隱約可聞。
甚至可以聽到周致城不止一次說到“督軍府”這三個字。
一聲輕歎,白英華轉過身掃了一眼這三人,最後目光落在子瀟身上,“可是時至今日你做事還是這麼不留餘地,你讓我怎麼放心把沈家上下成百上千人的生計交到你的手上?”
不等子瀟說話,白英華對白雨澤道,“把賬本給他。”
白雨澤一時手足無措,沈謙便在白雨澤手上拿過賬本,上前呈給了子瀟。
放下那支槍,子瀟翻開賬簿。
這賬簿上並沒有任何有關胭脂水粉珠釵玉環的記錄。
這是本貨真價實的軍火交易賬簿。
“你和子軒先前看到的那賬本上所寫的脂粉首飾,對應的就是這些槍支彈藥。”白英華看著貨箱平靜地道,“錢莊往來錢款容易些,這些賬就放在那裏了。”
子瀟抬頭看向白英華,“您知道我沒有查賬的習慣,所以當初才想把錢莊交給我來管?”
事情鬧到這個份上,白英華此時也沒有再隱瞞的意義,於是點頭算是承認。
“為什麼?”子瀟又抓起剛才放下的那把槍,“您明知道沈家有不涉軍政的家規,為什麼還要做這種生意?您應該清楚,這事要是讓族裏那些人知道會是什麼後果。”
白英華帶著抹清冷而苦澀的笑意看著舉著把槍質問自己的兒子,“後果?”伸手從子瀟手裏把那支槍拿到自己手上,看著手裏冷光閃閃的槍,白英華道,“沒有哪個正經生意人願意和這些東西惹上關係。你看到的不是軍火生意,是轉運生意,隻不過是轉運的東西有點特殊。為什麼……”白英華冷笑著搖頭,“你難道沒有想過,這麼動亂的年月沈家憑什麼能安安穩穩地做生意?你以為單憑你手下幾隻鷹犬真就能保沈家萬歲太平了?你想得太簡單了。”
揚手把槍扔回到箱子裏,白英華平靜了一下心緒,道,“前兩年政局很混亂,誰也不知道明天會出什麼事……那段日子很難挨,三天之內能有四方不同的力量找上門來,各方拉攏威脅的信函就更別提了,多得跟雪片似的。直到有個革命黨找到我,提出要借商船走軍火,我才想出這個保平安的法子。我讓人在各方勢力中放出風去,說沈家商船可做轉運軍火的生意,而且不問貨源不問貨主,出錢即可運貨。當時仗越打越亂,陸上運輸也越來越難,這樁暗地裏的買賣就越來越好做。在朝在野的勢力都有求於沈家,也就都成了沈家的靠山。”
“督軍府,林莫然,”白英華看著鎖著眉頭陷入沉思的子瀟,“他們都是老客了。”
憑兩次在碼頭看到周致城,督軍府是主顧已是不爭的事實,但聽到林莫然的名字,子瀟還是不禁露出詫異之色。
詫異之後即是恍然。
他突然明白白英華為什麼對這個壞了沈家商號規矩的小大夫會有如此寬容了。
白英華抬手扶上子瀟肩頭,看著那雙原本滿是淩厲而此時全是不解之色的眼睛,字句清晰地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盡心盡力保護這個家,但是你得知道,一個當家人必須懂得求全。當家過日子不是上台唱戲,對於一個家來說,再漂亮的勝仗也絕比不上平安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