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得佛家與俗家的距離,寂清小心地擁著周身冰冷的娉婷走進門。
進門之時,寂清隱約看到遠處跑來的人影。
相望,人影遠遠站住。
寂清清晰地感覺到,這身影此時的寧靜中帶著比那日狂躁時更濃的哀傷。
短暫的遲疑,走進門去,把那濃重的哀傷關在雨中。
進了佛堂,娉婷就執拗地走進了經堂,抱膝坐在熟悉的蒲團上。
一片黑暗裏,寂清默默走到經案邊,挑亮青燈。
昏黃的光線中,清晰地看到她淚水傾瀉如決堤。
心突然一疼。
禪房與前門隔得很遠,他沒聽到遠在園子最前麵的敲門聲,而是窗外漸漸清晰的風聲雨聲讓他生出莫名的不安,再也難以入眠。
隻想在佛堂外隨意走走,沉澱一下浮躁的心緒,沒想竟看到坐在門外的娉婷。
這樣意外的相遇,卻讓他的心緒安定下來了。
現在想來,心亂,是為她嗎?
為一個大千世界中渺小的平凡的等待救贖的靈魂。
一直以來,他認為自己愛眾生,所以也愛她。
此刻卻發現,如今竟是他愛她,所以愛著與她有關的眾生。
她的傷悲,就是他眼中眾生的傷悲。
眾生傷悲,佛又怎能心緒安寧?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這道理他十歲便懂,隻是今時才在娉婷的眼淚中感受得真切。
大悟無言。
窗外,細雨滴空階。
抬頭之間,寂清看到窗前那把許久未動的古琴。
前幾夜,別院曾傳來一種奇異而悠揚的琴聲,高貴典雅中透出絲絲縷縷的哀傷,如枯葉的脈輪,存在而不清晰。寂清從未聽過有一種樂器的聲音如此像眾生的傾訴。
她既是個能用音律說話的人,那或者,她也能和他一樣,在樂律中聽出他的勸慰。
脫下寬大的僧衣披在娉婷身上,寂清穿著淺灰的中衣坐到琴旁,抬手輕撥,流出一串清揚。
一人,一琴。
安詳在寂清修長的指尖流出,一種溫和的力量包圍住滿堂淒楚。濃重的哀傷在安詳的聲音中漸漸蒸發成縷縷輕煙薄霧,帶著娉婷的眼淚消散在清寂的雨夜。
雨不知何時停的。
眼淚也不知何時止住。
那仿佛西天傳來的琴音卻像是一直未停,從真切地聽著,到半睡半醒時朦朧的感受到,直到沉沉睡著,琴音入夢。
一個抬頭的瞬間,寂清看到娉婷熟睡的側臉,桃腮上還帶著斑駁的淚痕,眉宇間卻已盡是安然。
默然微笑。
她安心了,便是眾生安然。
頷首,撥弦。
佛是過來人。
我佛,你可懂我弦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