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莊怡園出來,過了九曲廊橋,盡頭便是佛堂。
從佛堂往西走,過了竹園方是恒靜園。
娉婷在佛堂門口站住了腳。白英華說,全家上下都在為她擔心。那全家上下裏是不是也有這佛堂裏的人呢?
推開院落虛掩的大門,隱約聽到熟悉的誦經聲,心裏沒來由的忐忑起來。
他還是像平日裏那樣靜靜地念經,想料這佛門外的事他是不關心的吧。
他永遠稱她為施主,和稱呼芸芸眾生一樣的稱她為施主。他說施主是最尊貴的,那就是說,他的心目中所有人都是尊貴的。
她和所有人一樣尊貴,也就是和所有人一樣卑微。
那憑什麼要他特別惦念一個平凡卑微的生命呢?
正猶豫還要不要進去擾他清修,背後有人輕輕喚她,“小姐回來了。”
思緒突地被人擾亂,娉婷嚇了一跳,回頭看去,是在佛堂做事的年輕家丁慧生。慧生能被沈謙選來佛堂做事,除了聰慧伶俐且老實忠厚外,也正是因為這個名字有些佛家氣。
這幾日娉婷的頻頻到來,慧生看在眼裏,心裏也有些數了。見到娉婷在佛堂外的猶豫神色,慧生道:“小姐請進吧。寂清師父徹夜誦念佛經,就是祈求佛祖保佑小姐平安回來的。”說著,把放著茶杯茶壺的紅木托盤呈到娉婷麵前。
聽慧生這樣講,娉婷頓時綻開了笑靨,猶豫也完全打消了,接過托盤便走進了大殿。
“佛祖,”娉婷輕輕走進佛堂,站在寂清身側,笑著對佛像道,“本小姐已經回來了,你是不是能讓這傻和尚別再念了?”說罷,也不看寂清,笑著就走到經堂去了。
聽到娉婷聲音,寂清麵似平靜,心中卻頓時如冰河初開,刹那滿是暖意。
不管她是不是在佛陀庇護下才平安回來的,平安,回來,便好。
待娉婷在經案上放好托盤,寂清也走到了經堂門口。
“阿彌陀佛,有勞施主。”寂清站在娉婷身後,頷首立掌道。
娉婷也沒回身,跪在蒲團上斟了杯茶,站起身雙手端給寂清,“我雖然不信你的那些佛陀菩薩,但是看在你為我念了一晚上佛經的份上,我敬你杯茶,算是謝謝你吧。”
寂清頷首雙手接過茶杯,道:“施主言重了,為眾生求平安本就是寂清的責任。”
娉婷糾正道:“我叫沈娉婷,不叫眾生,也不叫施主。你明明就是為我求平安的,為什麼不承認呢?別以為你們那一套我什麼都不知道,和尚說謊是破戒,要受罰的。”
寂清仍不抬頭,道:“貧僧句句屬實,不曾說謊,施主明鑒。”
聽著寂清又是一句施主,想起林莫然叫自己名字時的勉強,娉婷道:“我的名字真就那麼難聽嗎,你們寧肯叫我小姐,叫我施主,就是不肯叫我的名字,那我要名字還有什麼用啊?”
“隻是一個稱呼,施主何須介懷?”
娉婷執拗道:“既然叫什麼都無所謂,那你為什麼不肯叫我娉婷呢?”看寂清頷首不語,娉婷又道,“你總低著頭幹什麼啊?不是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吧?”
寂清緩緩抬起頭來,看了娉婷一眼,目光馬上又垂下來了。
看到寂清尚有淤青的嘴角,娉婷驚道:“你這是怎麼了?”
寂清再次頷首,道:“一點小傷,無妨。”
“你快坐下來,讓我看看。”娉婷拉著寂清在蒲團上坐下,如大夫觀察病人那般伸手托起寂清的下頜。
寂清不敢亂動,連目光都幹脆看向一旁,不敢直視娉婷。
卻不知為什麼,不敢,亦或是不想拒絕她的查看。
娉婷皺著眉問道:“你這是跟人打架了吧?肯定不隻這一處傷,還傷到哪兒了?”
寂清搖頭。
他很清楚,自己身上的這點兒傷痛還不及昨晚那發了瘋似的男人心裏痛苦的萬一。
娉婷越是關切他身上的傷,那個男人心裏的傷就會越重。
娉婷隻當他是還惦記著靠求佛保佑來治愈自己,氣不打一處來,但仍很是認真地道:“我再說一遍,你哪怕就是如來佛祖觀音菩薩轉世也得相信科學。東方人信佛,西方人還信上帝呢,可要是天上真有那麼些人管得了地麵上的生老病死,還要中醫西醫幹什麼啊!好的宗教之所以讓人尊敬,是因為它永遠是在教人們怎樣去尊重生命熱愛生命,隻有邪教才會傳播那些要神不要命的教義。這點道理都搞不懂的話,你就是念幾輩子經,佛祖也不會喜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