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夜涼如水,星辰若冰。

林朗在床上折騰了半宿,還是無法入眠,他幹脆披上衣衫推開了窗,窗口正對著客棧的後院,四方的天井中間長著幾棵大樹,遮住了大半的地麵,隱隱有木葉的芬芳。背上和脖子上的傷口都已經開始結痂,但還是有些麻癢疼痛,林朗不是沒有受過比這更嚴重的傷,雖然是半地下得跟在李銘彥身邊,但在一起這麼多年,總免不了大大小小的意外,所以他對這點點傷痛並不在意,更何況這之前,他已曆過最悲愴的死亡。

夜風嗚咽聲中,隱隱有絲竹之音,似遠而忽近,起初有些叫人毛骨悚然,林朗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關窗,而是裹緊了衣裳,側耳傾聽了半晌。

心靜而音近,伴著蟲鳴,這琴音如絲如縷,如泣如訴,又清而不冷,哀而不傷,聽來讓人心情服貼。林朗係好衣帶,隨手綁好那一頭的長發,想了想,又將那柄短劍攏在懷裏,輕手輕腳推開門,順著琴音尋覓而去。

月盈現桂影,足下碎微塵。

林朗走到街尾的小院,院門虛掩著,隱約能見一點燈火,琴聲正是從院中傳出,隻聽得有人幽幽清唱:

閑夜肅清,朗月照軒。

微風動袿,組帳高褰。

旨酒盈樽,莫與交歡。

鳴琴在禦,誰與鼓彈。

仰慕同趣,其馨若蘭。

佳人不存,能不永歎……

(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第十五首)

唱至最後一字,琴音忽而淩亂,隻聽唱歌之人喝道:“誰在那裏?!”

林朗本來聽得入神,乍聞這話吃了一驚,他本意是就近聽會兒琴,並沒想打擾到琴師本人,但沒想他隻是站在門外,居然也能被察覺出來。他想要快步退回暗處,卻已經晚了。

院門大開,隻見一人立在門口,身形修長,挺拔若鬆,素白色長袍隨風而動,頗有些道骨仙風,再往上看,其人相貌清臒,神采不凡,但細看之下,他眉眼之間卻有著一股抹不去的淡淡憂愁,也不知是為誰之故月下沉吟。

“是你!你居然來了!”

看著那人臉上憂色盡去,轉而是全然的欣喜,林朗頗為詫異,一時之間也沒有推拒他拉住自己的手。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那人眉眼帶笑,殷勤地領著林朗進了院門。

林朗這才發現這人步履之間略有些蹣跚,看來是有了幾分醉意。

“來,喝酒。”那人將林朗按坐在院中的長椅上,轉手就從桌上的壺裏倒了一樽酒遞過來。

林朗皺眉搖了搖頭,自從多年前那晚之後,他就下定決心滴酒不沾。

“伯倫可是嫌棄這酒杯不夠大,好,我去拿碗。哈哈……”那人恍然大悟,轉身就要去屋裏拿碗。

看來那人是喝醉了,將他當作那個名為伯倫的人。林朗站起身來,再次搖了搖頭,對方是醉了他可沒有醉,既然別人是認錯人,他這個被錯認的還是不要在這裏的好,免得到時候生出什麼是非來。

“真是怪事,逢酒必飲的伯倫居然不喝酒了,”那人看上去頗為詫異,轉而笑道,“也好,既然不喝酒,那就聽我再彈一曲如何。”

林朗本要請辭,這會兒也舍不得走了。

隻見那人坐在琴案之後,衝他一笑,然後抬手做了個起勢,古琴琤然有聲,如山泉擊石,流水淙淙,又若飛禽擊水,魚戲蓮葉,無比輕快歡暢。

林朗雖然不大懂琴音古律,卻還是大致明白這其中的歡娛之意,不由得微笑起來。

“伯倫,自前日一別,我以為我們再也不能相見,卻沒想你還是回來了。”那人隨著音律溫言絮語,像是音符間跳躍的樂章,“我知道你心裏惦記著那個人,但他並沒有將你放在心上。你還是留在這裏,遠離那些紛紛擾擾。我們縱酒放歌,豈不暢快?”

這已經是那個名為伯倫的人的私事了,林朗有些不自然地別過頭去,並不想探得更多別人的隱私。

但那人顯然以為林朗的態度是否認他的話,隻聽那琴聲忽而激越,那人話語也越發鏗鏘:“他不在意你,還有別人在意,你為何非要作踐自己,在那人麵前自討沒趣……”

琴聲越發淩厲,那人的話語也越來越刻薄。

林朗皺眉站起身來,心想這人果然醉得厲害,如若他是清醒的,那即使他和那個名為伯倫的人是朋友,這樣傷人的話,又怎麼能當著別人的麵說出口。也好在是那人認錯了人,否則他們這朋友多半是做不成了的。

隻聽“錚”的一聲,琴弦崩裂。那人拂琴而起,跌跌撞撞走了過來,喃喃道:“伯倫,我知道我不該說這些,可我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你……看著你為那個人……迷失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