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可掄到成丹羞惱了,以刀戳地,長身而起,“誰,誰在大放厥詞,有種從車中走出來!”
四下裏,刀劍出鞘聲,再度響成了一片。周圍所有下江軍將士,都憤怒地舉起了兵器,將劉縯、馬武、李通以及劉秀所乘坐的馬車,再度圍了個水泄不通。
時值隆冬,寒風夾著薄霧,呼嘯掃過刀刃槍尖兒,吹得人渾身上下一片冰涼。夕陽的餘暉迅速暗淡,而夜幕卻以肉眼可見速度,從天而降。把所有人的驅殼,都籠罩在一片鉛灰色當中,仿佛他們在刹那間,全變成了行走的僵屍。
化不開的殺氣當中,第二輛馬車的簾子,緩緩被人從內部拉開。劉秀白衣長劍,與馬三娘並肩而下。先抬起頭,朝著已經被暮色吞噬得隱約隻剩下一個輪廓的城樓看了幾眼,然後笑著輕輕拱手,“在下劉文叔,當年曾經從大司徒嚴尤那裏,聽聞過成將軍的大名。昔日數戰,下江軍雖然未得一勝,但大司徒提起諸位,卻頗為忌憚。一再向朝廷提議,要不惜任何代價將下江軍連根拔除,以免養虎為患!而如今,嗬嗬,嗬嗬,請恕在下直言,劉某真的沒看出來,諸位有什麼地方,值得大司徒如此看重!”
“你,你休要信口雌黃。嚴,嚴尤老賊,嘴裏豈能吐出象牙?”?成丹的臉色鮮紅欲滴,又是惱怒,又是驕傲,一時間,竟忘記了對劉秀痛下殺手。
惱的是,劉秀將現在的下江軍說得如此不堪,仿佛早就變成了尋常打家劫舍的蟊賊一般。而驕傲的則是,在嚴尤這種百戰名將嘴裏,下江軍依舊如此威名赫赫。哪怕一敗再敗,仍然被列作其首要剪除目標,遠遠超過了赤眉、銅馬等起義勢力,將新市、平林兩支綠林同行,更是甩得不見蹤影。
周圍的其他下江軍將士,也臉紅脖子粗,不知道該如何對付劉秀是好。想要殺掉劉秀泄憤,卻唯恐再也聽不到自己昔日的輝煌。而就此將劉秀放過,他剛才的話,又實在過於可恨。什麼叫蠅營狗苟的無膽鼠輩,下江軍數月之前還跟襄陽郡兵打過一仗,並且大獲全勝。什麼叫若是遲了,沾上一身腐屍之臭?難道下江軍上下,都早已死去多年,如今站在宜秋聚內的,竟是一群孤魂野鬼?
正猶豫間,卻又看到劉秀抬手朝敵樓內指了指,哈哈大笑,“諸位肯定不服氣,下江軍如今兵強馬壯,怎麼會就比不上當初?當初諸位沒有這麼大地盤,刀槍不齊,軍容不整,打仗之時,弟兄甚至連肚子都吃不飽。但當初諸位,卻有勇氣直麵嚴尤所部數萬精銳,屢敗屢起,膽氣始終不墜。而如今,諸位空有上萬兵卒,盔明甲亮,卻隻敢龜縮於荊州邊緣,做些流竄搶劫的勾當。聽到我舂陵軍戰敗,就恨不得立刻卷了鋪蓋逃走,根本沒勇氣麵對甄阜、岑鵬!如此畏手畏腳,又何必挑著昔日下江軍的戰旗?早點換成黑虎寨,石龍王之類,也算名實相副!”
“住口!”?成丹氣得兩眼冒火,揮舞著鋼刀大聲喝止,“我等打什麼旗號,關你屁事?你們舂陵軍吃了敗仗,就想拉咱們下江軍一起去送死。咱們又不是一群傻子,憑什麼上你的當?!”
“成將軍是想殺我滅口麼?”?麵對的明晃晃的鋼刀,劉秀不閃不避。反倒又向前走了半步,直接站在了刀鋒之下,“請速動手,讓劉某也看看,成將軍當年血戰嚴尤,在千軍萬馬中縱橫往來的威風!”
“你,你……”?分明將刀向下一壓,就能永遠讓劉秀閉上嘴巴。成丹卻忽然失去全身的力氣,僵直著手臂,接連後退。
劉秀所說的,是他這輩子最榮耀的時刻。為了掩護大隊人馬撤離,他帶著十幾名兄弟,在官軍當中橫衝直撞,差一點,就砍翻了嚴尤的帥旗。那一戰,他身後的兄弟全都死無全屍,隻有他一個人殺開血路,潰圍而出。從那以後,他每每在睡夢中醒來,耳畔都隱約聽到的當日的鼓角之聲。
“成將軍不肯殺在下?那好,請容劉某再多幾句嘴!”?劉秀抬手輕輕撥開刀身,就像撥開一根稻草般輕鬆,“的確,我舂陵、平林、新市聯軍吃了敗仗,元氣大傷。可我聯軍上下,卻都沒忘了給戰死的弟兄們報仇,都在想盡一切辦法洗雪前恥。可諸位呢,被朝廷精銳擊敗了這麼多年,可曾想過為戰死的袍澤報仇?可曾重新拾起勇氣,麵對昔日的生死大敵?的確,出兵去救棘陽,諸位會麵臨兵敗陣亡之險。可躲在宜秋聚做壁上觀,諸位就能苟延殘喘?且不說唇亡齒寒這等大道理,萬一聯軍守不住棘陽,直接退回綠林山中,貴部距離棘陽隻有一日路程,那甄阜、梁丘賜和岑鵬,難道就會放任爾等在其身後逍遙?屆時,萬一前隊大軍傾巢而至,諸位即便想要和我等聯手,我等恐怕也有心無力,隻能在山中遙祝諸位好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