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在鐵門關前發現情況詭異,立刻選擇吞了精鹽逃走,又將如何?
不能想,每想一次,心中都宛若刀紮!
老宋,老周,還有那些弟兄們,也許都不會死。五十車精鹽,除了買通官府,讓家族跟自己摘清楚關係的開銷之外,也許還能剩下一大半兒。而三十餘車精鹽,無論是給弟兄們分掉,還是偷偷送往冀州,都好過了現在,被富平寨的人運走藏起來,一錢都到不了災民之手。
“你不必過於擔心舂陵那邊,明一早,我就派蓋延帶著金銀快馬加鞭去告知令兄。隻要他提前一步買通官府,早已將你開革出族,官府就很難再大肆株連!”聽出劉秀的話語裏的抑鬱之意,萬脩還以為他在為家人擔憂,在擔架上坐直身體,大聲安慰。
“是極,是極,隻要肯花錢,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劉玄在綠林軍中也算大名鼎鼎,他的父親和族人們,不也都沒受到任何牽連麼?”劉隆看問題向來簡單,立刻拿了劉玄為例,證明萬脩的策略切實可行。
二人都是出於一番好心,劉秀無法不給與回應。迅速將手中大黃弩交給馬三娘,扭過頭,他苦笑著道:“多謝萬二哥了,不必帶太多金銀,隻要搶先一步將消息送到我大哥手裏就行。他交遊廣闊,到時候自然會想辦法!”
“你跟我客氣什麼,早就了,整個銅馬軍軹關營,都是你的!”萬脩楞了楞,大咧咧地擺手,“你是咱們的大當家,花多少錢,怎麼花,都可一言而決!”
“那,那怎麼行?劉某拖累這麼多人無辜枉死,萬二哥,做大當家之語,今後切莫再提!”劉秀心中頓時一暖,隨即窘迫地連連擺手。
”有什麼不行的,咱們原本好的事情!“萬脩唯恐劉秀反悔,立刻將當日的話語重新搬了出來,”你曾經親口答應過,哪被官府逼得走投無路了,就來做我們軹關營的大當家!“
”是啊,文叔,你現在除了造反,還有其他路可以走麼?“劉隆也不想再錯失將劉秀拉入隊伍的機會,在旁邊跟著大聲提醒。
二人得都對,劉秀當日的確口頭承諾過,自己將來如果走投無路,就去做軹關營的大當家。而他現在的情況,的確除了落草之外,已經沒有了任何出路。但是,劉秀自己的誌向,卻從來都不在於江湖。哪怕是身陷絕境,哪怕剛才一心想著報仇……
”文叔,莫非你怕官兵勢大?”還沒等劉秀想清楚自己該如何推辭,萬脩已經又迫不及待地補充,“你也看到了,官兵就是一群擇人而噬的野狗。你越怕他們,他們越追著你咬。當你忽然調轉身體衝著他們舉起了刀,他們立刻就成了你鍋裏的肉。想煮想蒸,都可隨意施為!”
“可不是麼,原來你一直不主動出手,他們就越來越囂張。而你今夜第一次帶領大夥反擊,就贏了個幹淨利索!”劉隆不愧為萬脩的好兄弟,跟在此人之後一步不落。
他們兩個的話,雖然粗鄙無文,卻將道理得清清楚楚。今夜的劉秀,和以前劉秀,彼此之間的最大區別,就是從見招拆招,變成了主動反擊。
而他第一次選擇了主動,就以少勝多,讓數量十倍餘己,無論裝備還是訓練,也遠超自己這邊的對手,灰飛煙滅!
見招拆招,敵人一招失敗,就又是一招,陰謀詭計層出不窮。而主動反擊,則可以讓敵人死無葬身之地,即便僥幸保全了性命,今後一提到劉某人的名字,就瑟瑟發抖。
“劉秀,你不是還想著把鹽送到冀州去救災吧?”馬三娘熟悉劉秀的性格,見他臉上的表情不停地變幻。丟下大黃弩,瞪圓了眼睛厲聲質問,“你可千萬別再犯傻,你連自己都救不了,有什麼資格去救別人?!”
“是啊,我連自己就救不了!”劉秀心中,宛若有亂箭攢刺,裂開嘴,大聲苦笑。
讀書人應有濟世之心!讀書人應該胸懷下!他讀了四年聖賢書,終日受大儒許子威教誨熏陶,恨不能有朝一日,憑借自己的赤手空拳,將岌岌可危的大新朝重新扶正!恨不得讓傳中的三代之治,盡快重現人間。
而事實上,大新朝卻根本用不到他這個草民之子來扶,三代之治,也隻屬於皇上和他身邊的鳳子龍孫,與他這個草民之子,一文錢的關係都沒有!
想濟世安民,當官,肯定走不通。
想一展胸中抱負,就隻剩下一條路,造反。
將皇帝拉下馬,換個人做皇帝,用刀子砍出最大的公平!
原來,答案就這麼簡單!
劉某人其實早就知道了,早在被弩箭射成重傷,在鬼門關前翻滾掙紮時就知道了。
劉某人居然一直閉著眼睛,裝作沒有看見!
忽然間,渾身上下一陣輕鬆,劉秀抬起頭,對著空長長吐氣,“呼——”
有道白霧騰空而起,在火光映襯下,宛若一把利劍,直衝鬥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