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羅地網為子張(1 / 2)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才進入八月沒幾兒,寒氣就開始盛了起來。棘陽城西的官道旁,樹葉被秋霜染得就像一團團跳動的火。每有秋風吹過,落葉便如同桃花般從半空中繽紛而降,灑得行人滿頭滿臉,卻急不得,惱不得,更不忍心揮手去拂。

官道盡頭的城門口兒,今日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更有縣宰岑彭,帶著縣丞陰宣,縣尉任光以及捕頭閻奉、李秩等若幹地方上的頭麵人物,畢恭畢敬地等在了城外的接官亭前。注1

他們今要接的,卻不是什麼達官顯貴,公卿繡衣,而是一隊盔甲鮮明的武夫。共二十四人,個個胯下都騎著高頭大馬。走在整個隊伍最前麵的領軍人物,是一位虎背熊腰的壯漢。身高足足有九尺開外,古銅色的麵孔上,生著一雙牛鈴鐺大的眼睛,顧盼之間,目光如電。

緊跟在領軍者身後的,則是一名猿臂狼腰的少女。膚色略微有點兒重,眉毛和五官,卻如象牙雕琢出來的一般清晰。目光明亮,卻又不失靈動,隱隱還帶著幾分調皮。若不是腰間斜掛著一把三尺長的環首刀,絕對讓人想不起她那個“勾魂貔貅”的綽號,而是更願意將她當作一個鄰家妹,偷偷地帶入少年人的夢鄉。

“馬子張,那個就是鳳凰嶺的鐵麵獬豸馬武馬子張!”看熱鬧的人群中,有人低低的交頭接耳。疲憊的眼睛裏,閃著不知道是欽佩還是羨慕的神彩。

“馬三娘,勾魂貔貅馬三娘,原來生得如此漂亮!”還有人踮起腳尖,目光癡癡地在狼腰少女身上反複流連。注

馬子張,馬三娘,這對兒兄妹的名字,在棘水兩岸可是家喻戶曉。最近兩年當中,不知道有多少貪官汙吏的腦袋,掉在該兄妹手中。官兵入山去征剿,要麼被兄妹兩個領著在林子裏頭轉圈圈,最後累得半死卻一無所獲。要麼直接鑽了兄妹兩個布下的陷阱,被山賊們殺得屁滾尿流。就連宛城屬正梁丘賜,都在他們手裏吃了大虧,被打得抱鞍吐血而歸,找名醫調養了半年才勉強能下地行走。注

如今,馬氏兄妹和鳳凰嶺的一眾當家好漢們,終於厭倦了刀頭舔血的日子,決定下山接受招安了。對他們聞名已久的百姓們,當然要湊上前看個熱鬧。一則瞅瞅這馬子張和馬三娘兄妹倆,究竟長著幾條胳膊,居然能做出如此多的大快人心之舉。二來麼,也算是跟傳中的英雄豪傑道個別,從此兄妹兩個披上了官袍,想必跟平頭百姓就是兩路人了。大家夥兒再受了官吏的欺負,也就甭指望他們出來主持公道。

“哎,可惜,可惜了!”城門口兒看熱鬧的人群裏,有一個生著瓜子臉兒的半大子,歎息著搖頭。仿佛閱遍了世間滄桑一般,滿臉欲還休。

“豬油,你又在泛什麼酸?”另外一個生者寬寬額頭的少年擠上前,喊著半大子的綽號奚落。“即便馬家三娘不受朝廷招安,你舅舅也不會準許你娶一個山賊做婆娘。況且她至少比你大四、五歲。真的要娶回家裏頭,一收拾你四頓,保準比你妗子還狠!”

“你懂個屁!”被喚作豬油的瓜子臉半大子臉色微紅,扭過頭,振振有詞地反擊,“誰我想娶她了?欣賞,這叫欣賞懂不懂?美人如花,你再喜歡看花,還能把漫山遍野的花全摘回家裏頭去?我方才隻是可惜,從此山花移進了庭院,縱使朝夕灌溉不斷,從此卻不再複舊時顏色!唉,嘖嘖,嘖嘖!”

一邊,他一邊搖頭。言語做派,再加上那一身書生打扮,愈發令人覺得怪味撲鼻。登時,把另外兩個剛剛找過來的少年熏得直皺眉,側開身體,齊齊用手在鼻子前來回煽動,“酸,酸,真酸!行了豬油,你別給自己找借口了。誰不知道你打時候的夢想就是給自己找個姐姐。”

“嗯,如此來,差五歲也不算多。剛好每管著你,供你吃,供你喝,幫你洗衣服鞋襪,再時不時拿刀鞘抽你屁股!”

“你,鹽巴虎,你才想娶個姐姐呢!”綽號叫做“豬油”的少年被揭破了心事,頓時惱得麵紅耳赤,揮起拳頭,朝著自家的同伴亂打。

“惱羞成怒,惱羞成怒!哈哈,我終於明白,什麼叫做惱羞成怒了!”另外三個少年都沒有他強壯,隨便招架了幾下,便哧溜一聲鑽進了人群。一邊跑,還不忘記一邊回過頭來大笑著補充,“惱羞成怒,然後就想殺人滅口。朱祐,瞧你這點兒出息。虧你沒資格出仕。若是讓你做了朝廷的官兒,不到三,衙門裏就找不到活人了!”

“鹽巴虎、劉三兒、燈下黑,你們仨有種別跑!”瓜子臉兒朱祐氣得火冒三丈,手握拳頭緊追不舍。轉瞬間,就跟著三位同伴的身影衝進了棘陽縣城內,將城門口正在上演的招安大戲,毫無留戀地拋在了身後。

少年人心思簡單,體力也充足。追追打打,不知不覺,就跑到了城內的高升客棧門外。正對著街道的二樓窗口,有兩個良家子打扮的青年正在舉杯對酌。其中身穿白袍的一個聽見樓下的嬉鬧聲,立刻探出半個身子,大聲喝斥:“劉秀、嚴光,鄧載,你們幾個不好好溫書,準備把人丟到長安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