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有朝一日,情形倒轉,他也會像嘉安帝對他所說的那般,對燕昭說同樣的話。
他原本是因為崔貴妃的死而心中有結,他一直認為皇帝教會他的,是強大、冷漠與無堅不摧的意誌。
“可是元娘,直到那一刻,我才發現,先帝臨終之時,卻教會了我另一種愛護與責任。”
傅明華握著他的手,安靜的聽他自語:
“我也時常會擔憂,這份家業,傳承到昭兒手上時,是不是不負當初先帝交到我手中時?”
這種憂心,時常隨著他在處理四姓時,不時會浮現在他心裏。
這一刻燕追不是強勢而坐擁天下的君王,他隻是一個憂心忡忡著能不能將‘家’治理得井井有條,傳承到兒子手上的父親。
傅明華將頭靠在他肩上,他有些憐愛的轉過頭來,下巴在她頭頂蹭了蹭,蹭鬆了她鬆鬆攏起的發鬢。
幾絲秀發垂落下來,更顯出她眉眼間的細膩。
他不需要她的話語去安慰,他隻是需要有人來聽他說這些話而已。
都說九五至尊,孤家寡人。燕追能走到如今,坐上帝位,他的心誌之堅定,亦是不輸當初的嘉安帝。
她聰明,卻又並沒有賣露自己的那幾小聰明,反倒任他抱了一陣,燕追嘴角邊笑意更深,傅明華看不到他的神情,他眼珠泛紅,提起世族時,殺意翻騰。
江陵宇文氏族學裏死了數十餘人的消息傳入洛陽,滿朝震驚。
眾大臣憤慨的要求燕追重懲凶人。
燕追便再令宗室之中齊王燕驥再領兵三千,圍截江陵。
而郭翰當日在與王嵩提及護送謝家的人離開江洲,暫避災禍的提議,在謝家裏卻受到了抵觸。
數日以來王嵩不停的遊說,宇文氏的人已經被‘護送’離開了江陵,可是謝家卻並不願離開江洲這片土地。
“下官隻是擔憂‘亂黨’作祟,擾了謝家清靜,離開江洲隻是暫時,一旦等到此間事了之後,您再與族人搬遷回來就是。”
王嵩苦口婆心,好幾回甚至險些沒能進得了謝家的大門。
炎炎夏日,他穿了儒衫,外罩降綃紗袍,頭戴雙耳襆頭,熱得滿頭大汗的。
近來宇文氏的災禍,對於王嵩來說,也是無端受到牽連的。
他在江南為官多年,德高望重,又愛提攜貧寒子弟,深得民心。
可如今宇文氏的族學裏死了這樣多子弟,對他威望來說是一重大打擊。
三年考核之後,怕是他已經無緣於江南太守這個職位,是會外調的。
想到此處,王嵩數夜不能寐,飯食也難以入口,幾天下來整個人黑瘦了一圈。
謝老爺在他來之前,還在準備焚香淨手撫琴,王嵩一來,自然擾了他的雅興。
“大人不必再說,我知道大人心中為難。隻是謝家在江洲數百年,曆經數朝,謝氏的祖宗,從來沒有因為貪生怕死,便遷出江洲的。”
他微笑著打發王嵩,目光令人不敢直視:
“若如此貪生怕死,災禍一來,便連祖宅都棄之不顧,這謝家大堂之後,祭的是謝家數百年的祖宗牌位,怕是我前腳一走,後腳祖宗們便要入夢來罵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