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白襯衫果然被染得猩紅。
我忍不住彎腰吐了,膽汁嗆了一嘴巴,苦得淚流滿麵的。
晚上警察就找上門來了,因為踢蛋最後一通打出去的電話是給我的,而他手機上最後一通未接的電話也是我的。
我神情恍惚地接受著各種詢問,還好也隻是詢問,警察叔叔們走之前還親切地拍拍我的肩以示安慰。因為小區樓道旁,綁在電線杆上的防盜攝像頭清楚地把踢蛋自己爬上窗,然後蹬腳往下跳的過程都錄全了。
我隻記得回答到最後,夢囈般反複跟警察念叨著“踢蛋是我老鄉,他是好人,真的是好人,一個好人……”
警察隻當我難過傻了,但我知道自己的神思正困在一團“亂線”中,拚了老命地想抽出一根重要的“線頭”,精疲力竭卻一無所獲。
房東最後還是來找我了,他倒沒有討房租,而是認真地問起踢蛋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年紀輕輕怎麼一下子就想不開了。
我隻能搖頭回答“點頭之交而已”。老房東有點不滿了:你們現在的小青年啊,就不能跟比我們年輕那會兒比,我們還聽毛主席的話互相照顧和幫助,你看你們出門在外都認了老鄉還互相不關心!
我被他這話戳得垂頭喪氣,無力反駁。
“我就覺得小張前天起就怪裏怪氣的,聽老王說今早他去收房租也被吼了一頓,脾氣蠻好的一個人本來就反常了啊,是我們都沒看出來,真不應該。”老房東長噓短歎,搖頭不止。
租客自殺,估計樓上那套要租不出去了。老房東估計更怕會連累到自己這套,所以現在沒敢催房租吧。
“前天起怪裏怪氣?”我聽得有點機警。
“是啊,”老房東回憶了一下,口氣很肯定,“前天晚上,老王來跟我說樓上小張要搬了,還叫我幫忙去中介那裏掛一下出租信息。我倆講這事的時候正站在樓道上,然後看到小張回來了,大概是十一點多的樣子,他跑過來就跟老王說不搬了。”
我皺著眉頭想了一想:“這沒什麼怪的吧,他可能找不到合適的住處。”
事實是,那時他應該已經租下了濱江城群租房,突然不想搬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不由嚴肅起來,想自己應該開始摸到“線頭”了。
“你聽我說下去,”老房東想了想,慢吞吞地接著說,“這時老王不高興了,你知道這樣一套房現在可以租個一千八絕對沒問題的。老王有慢性腎病,吃藥費錢,早就想漲價了。所以當時他跟小張說,不搬可以但要漲房租的。小張當時就翻了臉,像個瘋子一樣踢著樓梯板大吼大叫‘不搬就是不搬,搬就是讓我死,我沒錢也不搬’,當時啊把老王嚇得夠嗆的,就不敢再吭聲了。”
我腦補了一下房東話裏的情景,感覺的確不可思議,踢蛋不是這樣不講理的人,他雖然沒多少文化,做的也是粗活,但為人一向禮數周到,熱情有加。如果不是看他人好,當初老王一個有病的老人家也不敢把房子租給一個粗魯的外地壯男啊。
這個畫風大變的踢蛋肯定是攤上事了,而且是讓他失控的大事。
“然後呢?”我忍不住追問。
老房東搖頭:“後來他就直接上樓了啊。老王被嚇得,說不管怎麼樣都要把人攆走。但昨天老王又跟我說沒事了,小張上門給他道了歉,還預付了三個月房租,還是漲價後的錢。”
“昨天晚上,還是早上?”我不由得問。
“早上,早上老王在公園裏散步時跟我說的。”房東肯定地答,然後又加了一句。
“老王說小張肯定有些事情,整個人都有點慌慌張張的,跟平常不太一樣。哪想今天會這樣啊……”房東一句三歎氣,他這把年紀的人可能特別看不得年輕人的非正常死亡。
我閉起了眼,心累成狗,看來沒人真正知道踢蛋到底怎麼回事。
房東還羅裏八嗦地嘮叨了一些感慨,最終還是沒提房租的事,看來我猜他心裏所怕還是蠻準的。
他走後,我緊跟著出門,先輕手輕腳地往樓上跑。踢蛋的房門前被警察貼了兩張封條,還有哪位好心的鄰居給擺了幾支菊花和插了一罐頭香。
我隻能轉身下樓。樓底層外花壇前的空地異常冷清,在往常會有很多老人拖著小孩坐在那裏乘涼,順便東家長西家短的。
今天自然一個人都沒有了,底樓兩人家緊閉門戶,門外掛紅紙符和紙錢串。生者對死亡的害怕根深蒂固,再多科學理論都動搖不了。
我一個人惴惴地走到踢蛋摔爛之處,地上一大片水跡,但非常幹淨,看來被清潔工用高壓水槍仔細衝洗過了,隻殘留一些血腥味,被暑氣一蒸騰愈發的嗆鼻。
我差點忍不住又要吐了,連忙昂頭看向六樓踢蛋家的南窗,依舊洞開。窗外被壓斷的曬衣杆上,還勾著他的內褲和背心,而人已經全身僵冷地躺在某太平間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