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賢笑了笑,道:“該做的,該做的。如今乘著走得動就多走走,等日後走不動了有的是時候躺著。”
程賢笑著搖了搖手,又道:“陛下日理萬機,今日如何得閑?”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鬧心啊。”徐梁不知覺中已經放開了許多,說是鬧心,心中卻沒有什麼塊壘堵著。
程賢隻是一笑,眯著眼睛等徐梁自己說下去。
徐梁也不客氣,當即就將心中積塵紛紛傾訴出來,就如麵對一個絕佳的心理醫生。
程賢始終靜靜聽著,等皇帝說完,方才笑道:“陛下智慧通達……”
“嶽丈別俗套了。”徐梁打斷程賢,道:“該說什麼便說,這般俗套我何必千裏迢迢跑來見嶽丈呢。”
“嗬嗬,”程賢一笑,“陛下智慧通達,學究天人,這是實話,可惜一個‘我’字未破。”
“我?”徐梁不解道:“老師說的是我執麼?”
“不懂那些,就說‘我’吧。”程賢道:“陛下心懷四海,可終究還是劃了個圈子,將這圈子裏認作是‘我’。旁人不踏進這個圈子,自然無事,一旦踏進這個圈子,陛下就難免要視作魔道,除魔衛‘我’了。”
徐梁皺了皺眉頭。
“皇太子醉心儒學,是因為他自認能從中得以解惑,明悟大道。多少父母希望生個顏回一樣的賢者,陛下有幸得之卻又煩惱了,不正是如此麼?”程賢笑道。
徐梁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道:“顏回三十六歲就餓死了,皇太子終究是要當皇帝的。他自己三十六歲餓死我不介意,但他要帶著舉國百姓餓死怎麼辦?”
程賢聽出皇帝冷笑話中的不悅,笑道:“看吧,陛下的逆鱗便是這個國家了。但凡有人要想讓大明走上別路,陛下便忍不住了。這不是‘我’見麼?”
徐梁有些頭痛,道:“老師說笑了。大明奉天承運三百年,朕如何能眼見嗣君帶著大明走上不歸路?”
“誰知道這路歸不歸呢。”程賢當然知道皇帝是不可能跟他出家修行的,笑著又扯回主旨道:
“其實皇太子隻是年幼,見識少罷了。”
“嶽丈的意思是,讓他多出去走走看看?”徐梁道:“我不是沒有安排過,可他似乎已經養成了成見,非認為孔門性命之學才是要旨。”
“儒家也有經世之學,脫離了這世道,哪裏來的性命?”程賢笑道:“陛下無須擔心,且讓他走走看看,自然能尋得到路徑。陛下春秋鼎盛,何必亟不可待?”
徐梁雖然得到了答案,但仍舊有些將信將疑。
就在徐梁以為高人該說的都說完了的時候,程賢又開口道:“陛下可有編錄自己平生所思所想,留予子弟?”
徐梁嚇了一跳。他寫日記的事可是連跟在身邊的皇後都不知道,這老嶽丈真有神通?
“似陛下這等英明神武,做兒子的隻有敬仰崇拜,哪裏肯違逆?多半還是陛下平日裏過庭之訓與帝王之術有相悖之處吧。”程賢看在眼裏,仍舊是一副渾渾噩噩模樣,蒼老的聲音近乎呢喃。
帝王之術以韓非為祖師,又有人以鬼穀為鼻祖,不管怎麼說。這門學問從來都隱匿不能示人。隻有到了真正的亂世,才有人學得些皮毛,出來招搖撞騙。
就譬如說徐階,徐梁一直覺得他是個精通帝王之術的人,簡直可以說是將嘉靖帝那樣的精明皇帝玩弄於股掌之間,最後還主持了嘉靖帝的遺詔。將皇權硬生生割裂了一塊握在內閣手中。然而這樣的人,明麵上卻是心學嫡傳,真正的儒生,誰都抓不住他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