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來,他也經曆了許多戰陣,親手割過戰場上東虜的腦袋,看過種種殘虐的場麵。現在終於活著踏上了山東大地,心中感慨萬千,卻又有些害怕。
這便是訓導官說的近鄉情怯吧。
劉大壯按著腰刀,身穿摘取了肩章的軍裝,走進了公車站。
十七年從軍而退伍的老兵數量並不多。
很多人運氣不好,沒過多久就陣歿了。
還有些人運氣略好些,隻是傷殘,教官,或者識字的話還能當個縣尉。至於那些運氣好的老兵,或是苦心讀書升了軍官,或是操訓成績優異轉了士官,都在軍中混得如魚得水,誰也不肯退役。
大都督府也不舍得讓他們退役,皇帝陛下提出一年擴一個軍,這些人正是軍中骨幹,焉能放走?
劉大壯卻屬於不上不下的罕見人物,全軍跟劉大壯相似的人也沒多少。
其中一部分選擇留在了遼東,取了分配的土地過上地主的生活,以至於真正回到山東的人極少。此時此刻,劉大壯走在公車站裏,一身紅色軍裝醒目非常,稱得上是萬褐叢中一點紅。
登州港主要是軍港,公車站裏的車不多。通往各個城市的車次也都十分有限。劉大壯轉了一圈,都是些陌生的地名,不禁有些遲疑,尋思著找人問問。他這撓頭的模樣正好被一旁的車老板看到,那車老板老家真定,曾被東虜逼著剃過頭。所以對兵士頗為感念。他叫道:“小哥,去哪兒?”
劉大壯一偏頭看到了那車老板,如獲救星,道:“我要回濰縣家中,隻不知該怎麼走。”
車老板道:“這兒沒有去濰縣的車。從這兒最近的就是去平度,等到了州城,再找車去平度。”他說著將手中馬鞭朝夥計手裏一塞,跳下車轅,道:“走。我帶你去。”
劉大壯也毫不疑心,喜滋滋地跟著車老板快步從馬車中穿梭而過,很快便走到了車站出頭。車老板也不敢站在車道上,放過了兩輛車後,終於朝一輛緩緩駛來的雙馬馬車叫道:“周二哥,有事求你!”
那馬車上的車夫朝車老板招了招手,大聲道:“甚事?”
“帶這小兄弟去平度,他剛退伍回來。路不熟。”車老板把劉大壯往前一推。
劉大壯略帶尷尬,不知道是不是也該叫一聲“二哥”。
“上車。”那車夫已經近了。用馬鞭敲了敲後麵的車廂。
劉大壯好歹也是受過軍訓的人,並不需要這行駛緩慢的馬車停下,先將行李扔了上去,旋即自己一撐擋板也跳上了車。這車廂裏並不是客人,而是一疋疋綁好的棉布,上麵還寫了“鬆江”二字。
“多謝老哥!”劉大壯從車廂裏朝那車老板行了個禮。卻是下意識地軍禮。
那車老板原本多豪邁的人,登時手足無措起來,期期艾艾喊了一聲“走好”,惹得周圍人看了紛紛笑了起來。
周家二哥的車在過門的時候停了一下,填了一張表。兩個胸前別著的名牌的稽查還上車檢查了一下,做了記錄便抬起了橫杆,放馬車過去。劉大壯原本還有些緊張,等見到這樣吃公糧的才徹底放下心來。
“小兄弟,來喝兩口不?”秦二哥用馬鞭敲了敲車廂,大聲喊道。
劉大壯正獨自坐著無聊發呆,索性爬了過去,身形麻利地的攀上了左側的副駕位置,叫了聲“哥”,接過酒葫蘆就喝了一口。
“到底是當過兵的人,身手不錯啊。”周家哥哥眯眼笑道。
劉大壯見他一臉橫肉,還帶著一條疤,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怎麼看都不像是好人。不過內心中卻又興不起對他的警惕和排斥,隻能歸結為自己多心了。更何況這哥哥說的話讓劉大壯頗為自豪,渾然忘了自己在營中隻是個輔兵。
“我以前做賊時傷了腿,否則也去當兵吃糧了。”周哥爽快地報了自己家底。
“做賊?”劉大壯隻是意外,並不介意。他知道很多人都做過“賊”。
“是呐。我還是閆將軍的親兵,跟他投了皇帝。就是最後一仗傷了腿,又修不了路,管不了人,種不了地,當時恨不得死了算求。還是一個太監過來,說是腿傷了可以趕車啊,這才學的車把式。”
劉大壯一聽,忍不住道:“你跟官軍打過仗?隻傷一條腿算是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