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媛披上袍子，汲了木屐，緩緩從床榻上站起身。苻生知道南人愛著屐，前幾日特意叫人搜羅了來，特意叫付敏拿來送給周媛。其實從前縱使再喜歡，冬日周媛也不會著屐。大概長安的熏爐比建康的更暖和些，在房中汲木屐倒是剛好。不過她並不知這木屐是苻生送的，她以為是付敏。
她剛一用兩腿施力，便覺酸軟難耐，隻要輕微的一動，下身更是立刻會被扯痛。周媛站在原地緩了一會兒，咬著牙，慢慢從床榻挪到木桶邊。不過十來步的距離，她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一踩著腳凳邁入木桶，她便一下子滑倒。
一邊的竹兒想去拉她，卻沒來得及，周媛已經整個人都浸入了木桶中。
竹兒怕她出事，忙拉著她露在木桶外的衣角喚道：“女郎，女郎？”
“沒事，我歇一會兒就好。”周媛將頭露出水麵答道，她理解竹兒的擔心，若是自己此時出了事，又隻有她一個在身邊，到時候苻生定不會輕饒她。
在浴桶中坐了一會兒，溫熱的香湯包裹著身體，周媛漸漸恢複了一點力氣。她慢慢站起來，身上的水順著衣料嘩嘩流入木桶中。她脫去披在身上的衣袍，裸露出自己的身體。
站在木桶旁等她吩咐的竹兒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原來周媛的皮膚堪稱光潔無瑕，但此刻竹兒卻發現，她的肩頭、後背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紅腫和青紫痕跡。竹兒沒料到自己看到得會是這樣的情形，不用想她也知道，這是誰留下的。
周媛麵上浮現一縷冷笑，她扭頭看了眼竹兒，沉聲道：“怎麼？驚著你了？”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竹兒不顧地上已經被溢出的水弄濕，忙俯身半跪在木桶邊，道：“婢子失態，請女郎責罰。”
周媛歎了口氣，她慢慢坐回木桶中，對竹兒說：“起來罷，我不怪你，我自己也能想象那是個什麼光景。”
“多謝女郎。”竹兒暗暗抹了把汗，語氣越發恭謹，不肯有絲毫差錯。
周媛將兩隻手都搭在木桶邊沿，望著自己受傷的那隻手腕，低聲笑了笑，緩緩問道：“我早看出竹兒你對你家太子有不一樣的心思，隻是看了我這一身的傷痕，你還沒改主意嗎？”
這話若傳到旁人耳中，竹兒有幾條命都不夠活的，她雙膝一軟，就要跪下。但她很快就想到，如果自己跪下，不正說明了自己的心虛？於是她越發站得筆直，輕聲細語的對周媛解釋道：“婢子不敢有此妄念，女郎出身名門，長得就像天上的神仙一樣好看，殿下既然傾心於女郎，又怎麼會看上婢子呢？”
同時她還不忘加上後麵的話：“女郎盡可放心，殿下待您這樣好，絕不會辜負您的。”
周媛冷笑起來，竹兒看見自己身上的傷痕還能在自己麵前說出這樣的話，也真是昧著良心都要維護她家主子了。苻生對自己算哪門子好？若他真心愛惜自己，就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傷害自己。他不過是看中了自己的容貌，又被深長茂的計策一激，就失去了理智。
不過她留竹兒在這裏的用意並不是與她討論苻生的好壞，她知道竹兒想攀上苻生。不過她自己也覺得，或許苻生身邊多了一個女子，會分散他對自己的注意力，她無法忍受今夜的事再發生一次。她隔著水霧望住竹兒的雙眼，一字一句地對她說：“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
竹兒眼神躲閃，有些窘迫的低聲說：“婢子能服侍女郎就很好了，怎敢奢求別的？女郎快別拿婢子打趣了。”
在她看來，周媛既跟了苻生，便應當千方百計討好他，將他的心拴住才是，怎麼可能竟主動要替他找別的女子？
周媛知道她一時半會很難相信自己是真心想幫她，所以才不敢承認她所想之事。不過她認為自己能讓竹兒信任自己，她需要竹兒去到她想去的位置上。不是利用她，而是，互相利用。
周媛沐浴向來不太讓人服侍，趁著她還在沐浴，竹兒走到床榻邊，替她換上了新的床褥錦衾，又將淩亂的內室收拾幹淨。
待到一切收拾妥當，周媛也在床上躺下，竹兒也就回去了。
周媛翻了個身，盯著輕輕跳動的燭火發呆。
這不過是無數個月光清冷的冬夜中的其中一夜，但卻發生了讓周媛最措手不及的事。其實直到現在，她還有一種似乎在做夢的感覺，雖然她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可在她心中的某個地方，卻還存著一絲幻想，幻想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忽然，她聽到一個輕微的聲響，然後有一股莫名的風吹滅了蠟燭。這一次，周媛沒有動，也沒有發出任何喝問，甚至，她連呼吸都頓住了。因為隨著蠟燭的熄滅，她突然嗅到一個熟悉的味道，那是她絕不會忘記的——淡淡的鬱金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