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再遇(2 / 2)

周媛原本還不放心,直到她盯得眼睛都開始發酸了,苻生仍是閉著雙眼紋絲不動,她緊繃的神經才稍稍鬆懈了一些。苻生閉著眼睛的樣子比睜開眼時要少了幾分威懾,多了些俊美。不過那俊美和江南男子的儒雅風流大不相同,帶著與生俱來粗獷,驍勇與陽剛之氣。

他穿著一身玄色錦袍,紅線與金線交錯鑲邊,足上仍是胡人長穿的軟皮短靿靴。衣著華麗氣質高貴,單是這樣看,他與周媛見過的任何一個養尊處優的貴族兒郎都沒有不同,但周媛卻卻深知,這個男子絕不是他此時看起來那樣。拋去那次他當著周媛的麵實行的血腥殺戮不提,周媛從前還曾聽過有關他少時的一件傳聞。

苻生的祖父,三秦王苻洪在世的時候,最討厭的便是苻生。在苻生十歲那年,有一日苻洪當著他的麵同身邊侍從說,他聽說瞎眼的孩子隻是一隻眼流淚,又問那侍從是不是真的?侍者答是。

苻生在一旁聽了很惱怒,拔出佩刀便往自己麵上刺了一刀,殷紅的鮮血湧出,他恨恨地對苻洪說:這也是眼淚!苻洪認為他狂勃凶戾,拿起鞭子猛力抽打他。苻生不僅不躲閃,反而對苻洪放言自己本性抗刀砍槊擊,但不能忍受鞭打之辱。苻洪由此愈加厭惡苻生,數次想殺了他,最終由於苻生的父親,現在的僭秦皇帝苻雄的阻攔而未能如願。

聯想到這件事,周媛的目光停留在苻生那隻失明的左眸上,他這二十多年,想來也沒有得到過多少善意,所以才會對苻萇之死如此難以釋懷。前些日子健康城將自己和謝玄的事傳得沸沸揚揚的,若自己是苻生,隻怕除了謝玄,定然選也會是自己。

也不知謝玄什麼時候能來救自己,要知道落到苻生手裏,單憑一人之力,實在難以逃脫。

正思量著,周媛發現苻生突然睜開了眼睛,正麵色不善的看著自己。她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視線還在他的左眸上。

此時挪開已經來不及了,周媛強作鎮定,硬著頭皮迎著苻生的目光,任他打量。目中坦蕩,毫無波瀾。

周媛原以為被苻生撞見自己如此無禮的看他,他定然會暴怒。

意外的是苻生沒有流露出任何發怒的跡象,他看著周媛,眼中湧起一絲別樣的情緒,似乎是驚訝,又像是探尋。正當周媛還在研究其中的含義時,他卻重新倚住車壁,閉上雙眸。

若不是與他對視時那種恐懼的感覺真真實實的存在過,周媛幾乎以為方才的對視隻是自己的錯覺。她想了好久,實在想不出苻生何以會如此輕易的放過了自己?

馬車外有噠噠的馬蹄聲一路跟隨,周媛悄悄掀開靠窗的車簾向外望了望,發現騎在馬上的人都作侍衛裝扮,穿著常見的烏色袴褶服,大概是想扮作普通侍衛,隻是他們身上彪悍凶狠之氣卻很難掩住。

看著看著,周媛的眉頭漸漸皺起來,她雖沒有行過這條路,卻能認出這絕不是通向京口的方向。她忍不住問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不是說苻生的隊伍在京口之外嗎?京口是守衛健康的軍事要地,他的隊伍又是駐紮在京口之外,若要回去,無論如何都無法繞開京口啊。莫不是如上次他突襲東府城那樣,找到了不為人知的方式?

苻生睜眼,極不耐煩看了眼周媛,道:“到了你自然便知。”

天光漸漸明亮起來,苻生的麵孔愈發清晰,他眉眼間的厭惡周媛也盡數看在眼裏,不由噤了聲。

沉默了一陣子,周媛又鼓起勇氣說道:“我素來聽聞秦兵驍勇善戰,所向披靡。謝玄已經出兵了,你既然這麼恨謝玄,為何不與他對戰?”

苻生猛地睜開眼,陰冷地盯著周媛,直到她不說話,才道:“孤王自有分寸,輪不到你一個卑賤的漢家女子來教孤王。”

周媛恨恨地咬了咬牙,徹底沒了言語,在這樣的情形下,她自然不會傻到再去頂撞苻生。隻是她感到心裏很沒底,苻生對她的厭惡比她以為的還要重,由此她也愈加能感覺到苻生對謝玄的恨意有多深,她甚至開始擔心,不知自己是否能堅持到謝玄來救自己的時候。

這時候,周媛感到外麵的馬蹄聲漸漸變輕,直至消失不見,車速也慢了,她聽到有人在高聲盤問馭者:“車上坐的是什麼人?”

聽語氣,應當是守路障的兵士。

周媛的心驀地一縮,驟然生升起一股死生在即的緊張感,她知道,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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