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寧皺眉,“什麼?”
穆狄向何寧伸出手,“和我來。”
主客位置在一瞬間顛倒,直到剛剛,穆狄的表現也沒讓何寧覺得他比自己更熟悉這裏。現在,他卻告訴何寧,他知道一直困擾何寧的另一個秘密。
何寧很想知道另一條暗河盡頭藏著什麼,卻又害怕知道。就好像前方有對他十分重要的東西,靠近了卻會讓他無措,甚至是揪心。這種複雜的情緒,何寧從未對旁人說過,連綠蜥都沒有。
藍色的眸子像一片深海,靜謐,寬容,引導著何寧一步一步向前,等他回神,已經握住了穆狄的手。
“不用怕。”十指相扣,兩人的體溫也通過指尖交融,穆狄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和我來,我會讓你看到一切。”
一切嗎?
何寧被動的向前走著,蹚過冰冷的河水,兩人的腳步聲在狹長的空間中回響,心跳彷如擂鼓。穆狄要告訴他的是什麼?即將看到的又會是什麼?
暗河的盡頭,比何寧想象中的更遠,他懷疑自己已經走出了荒城的範圍。
前方漆黑一片,牆壁上開鑿的凹槽越來越少,即便有,凹槽裏的珠子也已經粉碎。某一刻,四周完全陷入了黑暗。何寧閉上雙眼,再睜開,漆黑的眸子仿如夜行獸類一般發光。
握在手上的力道突然增大,兩人的腳步停下了。
穆狄單手扣在岩壁上的一處凹槽,眨眼的時間,手掌便陷入其中,齒輪摩擦的刺耳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整麵岩壁開始陷落。碎石,沙塵,嗆鼻的味道一起湧來,何寧沒留神,被嗆得咳嗽起來。寬大的袍袖覆在何寧身上,熟悉的味道縈繞四周,何寧深吸一口氣,總算舒服了一些。
碎石和沙塵仍在不斷掉落,或許隻有幾分鍾,也或許過了很久,刺耳的聲響漸漸消失,四周重歸於寧靜。
何寧睜開眼,一片黑暗中的空間中,隻餘下那雙凝望著自己的眸子。
扯扯嘴角,他想說點什麼,卻被手指抵在唇上,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噓,別說話。”
何寧不解,穆狄牽著他,踩過掉落的碎石,走進岩壁後的石室。比起藏有羊皮卷和銅板的密室,這裏要大得多,也空曠許多,但在看清石室內到底有什麼後,何寧僵住了。
“這是?”
“看到了嗎?”穆狄站在何寧身後,雙手扶著他的肩膀,俯身,擦過他的臉頰,聲音穿過了遙遠的時空,在空間中流淌,“熟悉嗎?”
熟悉?
何止是熟悉。
何寧的步伐緩慢而堅定,一步一步走向石室的中心,那裏靜靜躺臥著一個人,準確點說,是一具屍體。
雪白的長袍上綻開暗紅色的花朵,金色的長發披散,似鋪開的錦緞,雙眸緊閉,沒有一絲血色的唇邊,卻偏偏印著一絲血痕。
如果忽略毫無起伏的胸膛和蒼白發青的皮膚,他就好似睡著了一般,躺在這間密閉的石室內,靜靜的等待著能將自己喚醒之人的到來。
何寧俯下--身,輕輕撩開覆在他臉頰上的金發,眼前頓時變得模糊,手指控製不住的顫抖。
“啊……”
喑啞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鹹澀的淚水滑過臉頰。
他哭了?
這是他的情感?還是四百年前留下的執念?
長袍下,一縷黑色的發絲被緊緊攥在掌心,就像是緊握住世間最珍貴的東西。
何寧捂住嘴,心痛到極致,幾乎要窒息。
為什麼?
這一切都是為什麼?!
這個男人曾在他的記憶中出現,手握權杖的帝王,死在陰謀中的王者。
長矛從背後刺-穿了他的身體,鮮血染紅了神殿前的石階,血從口中湧出,嘴邊卻帶著笑。帝王的笑容讓陰謀者和背叛者顫栗,卻讓何寧悲傷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詛咒,我詛咒所有的人。”
在血光中,金發的帝王留下生命中最後的誓言,背叛者將受到天神的懲罰,永墜地獄!
觸及長袍上的鮮血,一幕幕畫麵再次湧入腦海。
為躲避追殺,偽裝逃入荒漠的部族,刀光與狂笑聲中,用一切捍衛誓言的巫女,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們用血和詛咒寫下了羊皮卷。
神殿下,巫女們靜靜的跪伏在石台上,將匕首插--進自己的胸膛,任由鮮血在身下蔓延。
“背叛者,永墜地獄。”
遙遠的聲音穿過了時空長河,再一次傳入了何寧耳中。
何寧頭痛欲裂,一雙有力的手撐住了他的身體。抬起頭,金發的城主與四百年前的帝王,兩張麵孔在他的眼前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