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的蜀山,蕭條之色慢慢蒸發散去。
掃帚相碰,一聲砰響。掃地的小道彼此點頭,藍色道袍在曉風中清揚。
花斑蛇皮堆至後山平台,付之一炬。煙塵輕若柳絮,漂浮在空氣中。
晨鍾沐著曦色。訇然敲響。小弟子打理罷餘燼,匆匆趕到了上清宮。
這是蜀山每天例行的早課。不同的是,師尊回歸,大劫度過,今日商陸將正式接任掌門之位,半夏與當歸也將再次完成受戒之程。
道家素來講求見素抱樸。兩種儀式先後有序,完成時也不過巳時而已。長卿讓兩位甫戴上冠巾的小徒回到排列整齊的弟子隊伍,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回想起他當初從清微師父手中接過龍頭杖,於今已過去四十餘載。烏飛兔走,日月如梭,當中歲月的跌宕一言難盡,而蜀山,也已換了兩任掌門。
“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
眾弟子異口同聲地喊出此句,鼓舞心神,士氣高昂。
在接近晌午的時光裏,一切都好像舒適極了。商陸有新一代長老相助,又有半夏、當歸這樣年少有為的門人,應該能獨當一麵;而長卿,也終於可以徹底地安心,回到自己的生活裏了。
天下之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新掌門再是不舍,也隻能領弟子們,止步牌坊前。遠去的師父,是他入門來關懷備至的第一人,也是引領他在道途上越走越深的人生向導。而如今,這位向道卻欲歸隱。
這或許就是師父常說的隨緣是道吧。毋需刻意地對待修行、對待道,水到渠成,才是千古不變的生息方式。
進,則係其派。退,則善其身。
紫萱貼心地行於旁側,沒有打擾長卿與弟子們的道別。他轉頭揮手,道:“快進去吧,勿念。需記得,耳聞不如眼見,眼見不如心觀,心觀不堪意會。意會到哪裏,真理就在哪裏。日後我雖不在,但無論何方,心都會向著蜀山,希望蜀山愈發光大。”
待轉過山腳,消失於眾弟子視野,長卿才挽了紫萱的手,在氣溫漸升的陡峭小徑上,見到了等待他們的人。
“卿爺,萱夫人,魔尊走了,青黛和香櫞姐也隨他一起。”
紫萱約略低眉:“這果然是他的作風,希望他能有好的開始。”
幾人沒有禦劍,小心翼翼地沿蜀道向下而行。踏過最後一級山路,蘭世華牽起身邊的厲君玉,向四位曾經幫助過的人禮貌道別。轉身離開的瞬間,黑發在風中劃出一道幹淨的弧線。
四人沒有挽留,目送行人漸遠,從此後各自有各自的道路,千山萬水,但願天涯若比鄰。
人生中總會遇上許多的人和事。有的景色再美,也隻是匆匆而過,隻在記憶裏留痕。但有的人,道是尋常,卻是一生的伴侶。
向南展開手中小小的錦帕,吟著上麵的詩行。
結盡同心締盡緣,此生雖短意纏綿。與卿再世相逢日,玉樹臨風一少年。
“卿爺,萱夫人,你們說,君玉留下的這首詩,究竟是在寫你們,還是他們自己?”
“境由心造。你認為是寫誰,就是寫誰了。”
向南翻起久違的白眼:“卿爺你又說這麼高深的話。”她轉了目光,看向第五味,“他們也真不容易,哪怕剩下的時間有限,卻能積極地麵對,守著此生認定的唯一,樂觀地生活下去。”
第五味懂她所想,疑問的語氣並非發問,而是陳述著事實:“你是想到景爺爺和唐奶奶了吧?”
向南直將頭點成搗練狀:“真是叫人羨慕的發狂啊。”
第五味肅了神色,放慢語速說:“這個世上也有一個人,可以讓我不計較得失、用百分之百的感情去交往。曾經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如此。”
向南被他突然的煽情弄得有一絲慌神,細聲嗯啊片刻,終於出言:“你說,永安當的掌櫃,和青樓的老板,哪個更厲害?”
“難道不是強強聯手,舉世無雙嗎?”
長卿和紫萱在兩人的袒露心意裏默然。待他們打鬧夠了,終於有閑暇“一致對外”:“卿爺,萱夫人,你們有什麼打算?要不來投靠我,永安當和唐家堡隨意挑。”
“唉,真是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染缸了啊,投靠這詞用的,長卿大俠和紫萱夫人還用投靠你?”
“難不成你讓他們去你那兒住?我萱夫人這麼漂亮,羞死你的花魁。”
紫萱聽得“花魁”二字,想起長卿那句“長卿不仁,以花魁為芻狗”,嫵媚地笑了。“我想,我們還是先去神策村,告訴曦和與向南危機解除,然後再做打算吧。”
向南歪頭應聲:“好啊,我們一起去。比比誰先到。”言罷推著第五味站上鎮妖劍,一飛衝霄。
長卿淺笑著解開束住青鋒的履帶,在摯愛之人溫柔的神色裏鎮定自若:“這孩子,跟他爺爺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