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也一起……”
人群作鳥獸散。
守方麵上驚愕之色尚未褪盡,小姑娘稚嫩的話語卻觸動了他心底的柔弦。三步之外,那位紫衣鶴發的婆婆,慈祥地望著這邊的場景,不覺一歎。
守方當即明了,紫衣婆婆顯然知曉內情。正欲詢問,婆婆卻先一步行動,拉開了柳色衣衫的小娃娃。“孩子,他不是你爹。”
“騙人!”那孩子抬起頭顱,眼睛瑩瑩亮亮的,毫無沮喪之色,倒像是得了稀世珍寶。
這……
在他扶額的瞬間,常允師兄已然趕至。
守方垂頭喪氣地頷首,他現在的表情,一定悲哀極了。
好在他常年待在蜀山,今日之前從未到過市集,師兄定能信任,不至於壞了他的名聲,誤以他破戒。否則,當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爹爹。”小女孩掙脫紫衣老者的束縛,再次靠攏,“黃河之水汙濁,隻會越洗越髒。還是跳進長江清洗比較合適。”
守方甫平複的心境再次激起千層漣漪:這孩子會讀心術嗎?連他尚未出口的思緒也能抓住?究竟是何方神聖,或者是……何方妖孽?
隻在片刻間,孩子便轉了方向,怔愣地對向常允,望而生疑。她小嘴輕啟,暗自呢喃:“怎麼又來一個?還穿著一樣的衣服。”
俄而,其餘的師兄皆趕至。
柳衣女孩左顧右盼,終於向後連退了兩步,麵帶迷霧,高聲自語:“一個,兩個,三個,四個……這麼多!哪一個才是爹爹?”
她轉身,奔向長者身前,一把抱住她的腿:“姑姑,你告訴我,哪個才是青兒的爹爹?”
紫衣長者約略地蹲下身子,撫摸著孩子頭頂的青絲:“青兒,聽姑姑的話,這裏沒有你的爹。”
孩子把頭搖成個撥浪鼓:“娘明明說,爹穿的這樣的衣服,還會拿著好厲害的葫蘆收那些作怪的妖魔。姑姑你看,他們個個都有個葫蘆。”
師兄弟們聞言,紛紛低頭看向自己腰間,那隨著身子微動而輕擺的葫蘆們。
女孩顯然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動作,隻是偏起頭,右手枕著後腦思索片刻,終於眉開眼笑:“我知道了,這些都是我的爹爹,我有好多爹爹,比別的小朋友都多。這下子要再有人說我做孩子頭不合格,也不用小花小葉子幫我說話了,爹爹們往那兒一站,準嚇壞他們。”
長者無奈,隻能牽了孩子,柔聲細語:“青兒,娘在溪頭等我們,有秋千,還有你最喜歡的豆腐糖。”
“好耶,吃豆腐糖去咯。”青兒拊掌而樂,歡呼著向前奔去。
紫衣長者回眸,一一向青衣師兄弟們們致意:“抱歉,稚女無邪,童言無忌,冒犯了幾位,還請憐惜年幼,見諒勿怪。”言罷,轉身回向,往青兒的方麵邁步行去。
那矯健的步伐,優雅的身姿,哪像一位白發老人?分明是風華女子。
眼前的身影散了,守方才回神,跟著師兄們往目的地奔去。今日見聞,隻不過漫長生命中的匆匆過客,或許不久之後,他便會忘記。
然而行走途中,他卻不知為何,忽然憶起師門後山巨石其中一塊,背麵的陰影下刻著的小小的、並不起眼的詩行。
他曾在日落以後,練劍未能所悟,惆悵地行至後山平台舒緩壓力,卻在不經意間,發現了那些文字。細細讀來,不甚能懂,卻似乎為那綿長的彷徨所動。
問爾所之,是否如斯。黃蘭青芙,芳萱幽紫。彼方淑女,憑君致辭,伊人曾在,與我相知。
囑彼佳人,齊備衣緇。毋就針氈,莫成以織。寒氣將襲,無隙無疵。伊人何在,慰我相思。
囑彼佳人,且營家室。屋舍所置,府河之坻。左比錦江,右及草祠。伊人應在,任我相視。
陵阿依勢,雪羽跡至。同心離賞,心慟如逝。修行何緣,久忘其旨。寂而不覺,更漏長嘶。
回程路上,守方抱著天尊玉像,走得穩重。那尊小小的玉像在他手裏,豈止千斤。那是承載著道法的智慧之所。
南城門下,又見了那位柳青衣衫的小女孩,手裏牽著的卻是與上次不同的另一位著朱褾中單、粉色大袖連裳的白發女子。
一老一少目送著蜀山隊伍出城,麵上始終掛著和煦的微笑。到末尾,小女孩終於仰頭詢問:“爹爹在嗎?”
長者抿嘴揚唇,清靈的音色如陌上春風:“道在,爹爹便在。”
陵阿顧視,綠林蔓址。黃雀於飛,衽罽山嗣。道人無言,青鋒常拭。眠而不覺,更漏清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