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8章 我在靈州望西天 待君歸來訴思念1(2 / 3)

“我聽人說,老人家攔著軍校不讓走,是要對方答應你入伍?”李從璟微微弓著身,麵色和悅,“老人家這個年歲,卻是已經過了從軍的時候了,為何執意如此?”

李從璟著的是黑袍,裝飾簡單,老漢看得出他地位非常,卻不知眼前的便是大唐皇帝,因為李從璟事先交代過,所以左右也沒有人告訴他,聽了李從璟的話,老漢擦了擦眼角淚痕,再拜,聲音卻還是抑製不住顫抖,“稟將軍,老漢早先便是軍伍中人,隻因受了些傷,這才不得已歸鄉休養。不瞞將軍,老漢而今也不過不惑之年,軍中將校,頗多老漢這般年歲者,老漢自認上了戰場,還能為國殺賊。”

這樣的執念讓李從璟微微皺眉,他稍作尋思了一番,大抵想到了某種可能性,便溫聲問道:“老人家執意再入軍伍,可是家中有人,埋在了這烈士陵園中?”

這話從李從璟嘴裏說出來,立即讓老漢情緒崩潰,他再也站不住,噗通一下拜倒在地,以頭搶地哭得撕心裂肺,如同一個找不著家的孩子,“請將軍垂憐!若能讓老漢再入軍伍,上陣殺賊,老漢來世做牛做馬,再來報答將軍大恩大德!”

老漢這一拜一哭,不禁讓李從璟有些錯愕,更是引得他身旁的小娘子也跪下來,低頭哭泣不已。

李從璟費了很大力氣,才將老漢扶起來,歎息著道:“老人家心中有事,不妨跟我說說,若是能幫忙一二,在所不辭。”

“將軍果真願意幫忙?”老漢抬起老淚縱橫的臉,眼中充滿了意料之外的希望。

“老人家但說便是。”李從璟頷首道。

老漢到底是從軍過的人,到了這等時候,再看李從璟身旁的陣仗,大抵也能知道對方身份非凡,說不定真有能力讓他如願,於是不再有所保留,拉著李從璟的手說起前因後果。

“正如將軍所料,老漢家裏的那小子,這回沒在了沙場之上......但將軍有所不知,老漢家那小子,本來並無從軍之念,他是個讀書人,是一心想要考取功名的。在他從軍之前,他就通過了洛陽學院的選拔,能夠進入洛陽學院就讀。將軍理當知曉,洛陽學院是何等地方,隻要他去了,學成之後便是九品官身......是老漢一直逼著他從軍入伍,他這才不得不舍棄了大好前途,到關塞戍邊......”

老漢涕泗橫流的訴說著,臉上充滿懊惱與悔恨之色,“不瞞將軍,實際上老漢之所以歸鄉,非是老漢所願,而是在軍中犯了錯,被軍中驅逐。早年間老漢也曾戍邊殺賊,斬殺許多蠻賊頭顱,因功累遷隊正。乍然被逐,心中著實不忿,但更多卻是不舍,這才沒日沒夜飲酒買醉,不事勞作,還逼著家裏那小子從軍,就想著有朝一日,他能在軍中出人頭地,把老漢丟掉的尊嚴都找回來,讓左鄰右舍與鄉親都知道,我老吳家不是一家窩囊廢......”

老漢斷斷續續的說著,李從璟一直在凝神細聽,沒有去打擾,“是老漢太過固執,也是老漢自個兒太過沒用,才想要讓自己的兒子替自己還債,替自己走自己未走完的路,全然不曾念及他的想法......”

“自打那小子從軍之後,老漢就再沒飲過一口酒,老漢心裏懊悔啊,因為實在是太過對不住他。可老漢心裏也有期盼,盼望他能夠殺敵建功,能夠衣錦還鄉,讓大夥兒都羨慕,讓老漢在左鄰右舍麵前也能抬起頭來。老漢還想,等到那小子歸來的時候,能看到老漢將地裏的糧食打理得井井有條,也能心裏寬慰一些,也能意識到他阿爺對他的愧疚。老漢一直盼著那天,盼著盼著,也就不想他再立功受賞了,隻覺得他能活著回來就行,能看到他阿爺重新活成了人樣,哪怕他從來沒對老漢要求過甚麼,但老漢也想讓他知曉,他的阿爺不是個沒心沒肺的窩囊廢,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

“可誰曾料想......誰曾料想,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再也沒有了。左等右等,等到的不是他歸家的消息,而是戰死沙場的噩耗。白發人送黑發人,老漢之前都是在幹甚麼啊......他再也沒有機會去洛陽了,老漢也再沒機會讓他知道,老漢心裏對他的愧疚......”老漢已經哭成了淚人,蒼老的身軀在不停顫抖,但他忽然一把擦幹了眼淚,挺直了腰杆站直了身體,對著李從璟深深一拜。

而後老漢目光如鐵:“聽聞王師要進軍河西,所以老漢要再入軍中,跟隨大軍征戰,手刃蠻賊為我兒報仇!即便不能殺賊,不能為我兒報仇,但老漢至少要讓我兒在天之靈知道,他阿爺重新活成了人樣。最不濟,他那些從未說過口的話,那些對老漢的期望,老漢得讓他知道,雖然他沒說,但是老漢都知曉......”

李從璟看著眼前的邊地老漢,一時不能言語。

“將軍!”老漢見李從璟不表態,還以為李從璟不答應他的請求,於是再度拜倒在地,聲音如泣如訴,“即便不能殺賊,哪怕隻是戍邊,老漢也要再入軍中一回。我邊軍父子,子承父誌,世代為國戍邊,不論功勞與否,都該同在軍中,同死沙場......”

李從璟心頭震撼,再度將老漢扶起來,歎息道:“老人家一片赤誠,我豈能不顧?隻是不知老人家的兒郎,叫甚麼名字?”

“他叫吳生!吳鉤的吳,生死的生!”老人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挺起了胸膛,倍顯榮耀。

“吳鉤的吳,生死的生,吳生......吳鉤戰沙場,與敵爭生死,吳鉤複關山,何論生與死,老人家......邊地父子,實在是可歌可泣!”

......

靈武縣,城郊某處荒地,有女席地屈臀而坐,麵對一河秋水,吹響了嘴邊的羌笛。

湛藍的蒼穹總是浩遠,流蕩的白雲依舊悠悠,身前的賀蘭山直入雲霄,遠處的黃河水奔流不息。

天地間的人啊,在山川與歲月麵前,總是這樣渺小。人姑且這樣渺小,何論人的那些悲歡離合,除了身在其中的人,又有誰能體味其中刺痛心靈的艱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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