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止如此,楊行密更是改革軍政,削弱藩鎮節度使之權,是以吳國的藩鎮軍不像淮北那樣桀驁不馴、動輒叛亂。
凡此種種,奠定了吳國雄霸江南的基礎。
可惜楊行密死得太早,其後張顥、徐溫擅權,楊行密的繼承人、楊溥的兄長楊渥,被張顥所殺,其後被徐溫擁立的楊隆演,更是抑鬱而亡,這才輪到楊溥被推到台前,就連他稱帝,也不過為了方便來日禪位給徐家。
楊溥好不容易把徐溫盼死了,卻來了個更加厲害的徐知誥......
楊溥的命運,也是楊吳的命運,楊溥與徐知誥的鬥爭,也是楊吳與徐家的鬥爭,楊溥的淒涼與悲哀,便是楊吳的淒涼與悲哀,楊溥的不甘與孤憤,便是楊吳的不甘與孤憤。
——如果這片土地還能稱之為楊吳的話。
而在今夜,在楊吳即將滅國的今夜,麵對眼前浴血宦官的怒喝,楊溥站起身來,把腰板挺得筆直,告訴對方:“朕當然不會忘!”
宦官將手裏染血的長刀遞給楊溥,“今日,大吳亡了,請陛下與大吳共存亡!”
楊溥接過那把長刀,眼神有刹那的恍惚,隨即就堅定如鐵,“身為大吳皇帝,朕理當與大吳共存亡!”
話說完,楊溥橫刀於喉前,用力一拉。
當的一聲,滴血長刀落地,楊溥也倒在地上。
與楊渥不同,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傀儡,楊溥從被推上王位、帝位開始,命運就沒有給過他反擊的機會。
今日一死,無愧祖宗,無愧於楊行密流汗流血的這片土地。
今日一死,與大吳共存亡,他用這種方式,捍衛了他作為大吳皇帝最後的尊嚴。
宦官將坐塌上的大氅扯出來,蓋在楊溥的屍體上。然後在楊溥麵前跪下來,幫楊溥合上了沒有閉上的雙眼。最後他撿起那把帶血的長刀,劃過了自己的脖子。
......
堂中燭光氤氳。
宮城外激戰聲清晰入耳。
徐知誥望著堂中立著的眾人,宋齊丘、周宗、徐玠、陳覺......
他忽然笑了笑,聲音有些滄桑,卻不顯得晦澀,“事已至此,回天乏術,諸公,本相的路走到盡頭了......”
“丞相!”宋齊丘、周宗等人聞言,莫不伏地而拜,語調悲愴。
“諸公請起。”徐知誥走上前來,將宋齊丘扶起,又對眾人說道,“知誥生於當世,能與諸公共謀大事,是知誥之幸。如今功業雖然不成,然往事曆曆在目,知誥已無憾矣!”
宋齊丘痛哭不已,不顧徐知誥的攙扶,執意拜倒在地,悲聲道:“是宋齊丘無才,沒能為丞相守住楚地,以至於害丞相至此!宋齊丘有負丞相之托,萬死難辭其咎!”
徐知誥長歎一聲,哀痛的眼神望向屋外,“功業成敗,都乃運數也。金陵城破,徐某敗亡,命也,運也,豈是子嵩之過?”
“丞相!”宋齊丘聞聲更顯悲痛,他抱住徐知誥的小腿,涕泗橫流,“宋齊丘有負於丞相,實乃千古罪人,請丞相賜宋齊丘一死!”
徐玠、陳覺等人莫不再拜,皆悲從中來,垂淚不止。
徐知誥看向宋齊丘,將他扶起,笑容慘淡,卻似有一股釋然,“大事不成,徐知誥該死,諸公何罪之有,怎能自舍大才之軀?”
周宗奮然上前抱拳,咬牙道:“眼下北賊還未殺進來,卑職護送丞相出城,必能殺出一條血路,保得丞相周全!”
“君太忠勇,我固知之矣。”徐知誥搖搖頭,“然大業既毀,我要這無用之軀何用?”
“丞相!”眾人悲慟不已。
徐知誥看向這些他的肱骨之臣,慨然歎息道:“多年以來,得蒙諸公傾力相佐,知誥也曾有過得意之時,大丈夫得此足慰平生。”他複又看向屋外,“金陵大才俊彥無數,有些我抓住了,有些我沒有抓住,如今有的人棄我而去,但亦有諸公與眾將士殊死相隨,我還有甚麼好遺憾的?”
言罷,徐知誥向眾人一拜,“唐軍破城在即,諸公勿要遲疑,且向唐軍投降,各求活命去吧,萬勿與我陪葬......李從璟仁義之人,必不會為難爾等。”
......
每逢早朝,金鑾殿裏百官雲集,大丞相領袖群臣,統攝吳國軍政大事。
徐知誥再度走進金鑾殿時,這裏空無一人,甚至連燭火都顯得有些孤獨。
一步步走入殿中,麵朝皇帝禦座,徐知誥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認真,就如他每回早朝時一樣,甚至,就如他這一生一路走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