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有口井,郭姓隊正坐在井沿,一手放在膝蓋上,撐著稍顯前傾的身子,一手握著橫刀,立在身側,他沒看百戰軍,埋頭看著院中的泥土。
雨水打濕泥土。
李從璟負手站在院外,眾人站在他身後。
屋中傳來一陣沒有規律的大聲響動,李從璟數了數人頭,一個不差,在屋裏整出動靜的,應該是李繼韜。
雨落盔甲,衝洗著上麵的血跡,變成紅色,順流而下。
李從璟看了一會兒麵前的安義軍,道:“解除兵甲,你們可以走。”
有人留下,但更多的人選擇離開。
最後剩三個安義軍,腳邊是淩亂的盔甲、兵器。
郭姓隊正突然仰起頭,麵對天空,任由雨水擊麵,不顧雨大,睜著眼睛。
李繼韜出現在門口,摘下了頭盔拿在手裏,盛放著清水,一隻手捏著一塊不成模樣的餅,靠在門框上,對李從璟笑了笑,吃喝不誤。
李從璟靜靜看著他,沒有出聲,沒有動作,等著他吃完喝完。
他不著急動手,是因為他知道,李繼韜今日必死。李繼韜一死,澤州之困永遠不複存在,潞州旦夕可下,這澤潞局勢便大定下來,李從璟此行也就完成了李存勖交代的任務。
謀劃多時,精細布局,今日得果。李從璟心情不錯。
吃喝終有盡時,李繼韜最後喝了一口水,一把將頭盔丟掉,抱著雙臂,依舊靠在門框上,對李從璟道:“你似乎很有耐心?”
李從璟笑笑,用當初回答過李環的話,來回答他:“對待將死的人,我總會尊重些。”
李繼韜嗬嗬一笑,一寸寸拔出腰間橫刀,卻沒有殺向李從璟,而是舉在麵前細細打量。半響,道:“多好的刀,剛硬、鋒利,削鐵如泥。可惜,還未讓世人看見他的鋒芒,就要折斷,悲夫,悲夫!”
他又看向李從璟,“時也,命也!今日敗在你手裏,我本沒什麼好說的,時運不濟,勢運到頭罷了。可我不甘,你一介未及冠的小子,憑什麼贏我?”
李從璟想了想,認真總結道:“昔年未出道時,我花卻十年時間,寒窗苦讀,打磨武藝。冬寒夏暑,不曾有一時懈怠,雖世道繁華,然萬紫千紅不入我眼;出任百戰軍都指揮使之後,我日夜勤於軍務,應對各方關係,處理各種事務,如履薄冰,但有欲行之事,莫不事先百遍推演,以求盡善盡美。我的整個生命,都用在了我的基業上,雖有佳人在側,不曾多看,雖有美人在懷,不曾意動。”
說完,李從璟看著李繼韜,認真問道:“這些,夠不夠我贏你?”
他問這話的時候,沒注意到桃夭夭瞟了他一眼。
李繼韜張了張嘴,怔了好半響。末了,苦笑一聲,“原來我的對手,竟然不是人,而是個怪物!”
說罷,他揚天大笑起來。笑聲良久不絕,似要撕裂雨簾。
他指著李從璟,笑彎了腰,“怪物,怪物,怪物,哈哈哈哈……”
李從璟微笑的看著他,並沒有生氣,伸手製止了想衝上去剁了他的張小午等人。
終於,李繼韜笑夠了,他停下來,又直視著李從璟,“好,李從璟,你夠狠!我服了,我沒輸給庸人,不丟人。輸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一條命而已。李繼韜人頭在此,你夠資格拿去!”
李從璟向他抱了抱拳,深深一拜,“多謝。”
李繼韜橫刀在脖側,最後看了一眼這雨中的昊天。
手臂一輪,血湧如泉。橫刀離手,掉落在泥水地裏,他的身體,靠著破落的門框,緩緩倒下去。
李從璟呼出一口氣,似歎似歡,目光落在李繼韜的屍體上,“你的生命結束了,我的才剛開始。”